薛向自然也听见了,可这家伙却跟没事人似的。依旧在财会中心潇潇洒洒的逛着,殊不知却是急坏了掏空财会中心的始作俑者——卫齐名和俞定中。这二位指使的掏空行动,原本就是想急急薛向,让这头懒驴有些紧迫感,压根儿就没指望财会中心真能把钱发出来。毕竟就算薛向打发不了那帮要小钱的,单单一个毛有财也能轻易打发了呀。 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可谁成想这帮科室的头头脑脑们去了还没折腾多久,竟把钱都要回来了,这可愁煞了卫齐名和俞定中。   卫齐名甚至开始怀疑这姓薛的是不是就只有搅事儿的本事,脑子里压根儿就缺根弦,他难道不知道财会中心空了的消息传出去。会造成多大的轰动和骚乱。他薛向难道就不知道眼下的萧山县就好比一个饥民遍地的灾荒之城,即便是日子难熬到每天都有人饿死,可只要听说城里还有余粮,那这座城就不至于崩溃,可要是猛然传出来,这城里已经颗粒皆无了,那到来的必然是人心浮动,骚乱不止。   卫齐名急得在办公室又开始转圈子,茶杯子茶碗不知摔了多少个,忙得何文远是拿着扫帚和簸箕一趟进一趟出的,后来,干脆就拿来个竹篓子,在门边放了,待卫齐名一砸完,就直接扫了,就近倾倒,倒也省事儿。   这边卫齐名憋屈得厉害,那厢的俞定中干脆就直接住进了萧山县人民医院。俞县长这些日子实在是太郁闷了,郁闷得有些没着没落的,先是薛向把炸堤的事儿给毁了,朝上面要补贴的事儿黄了,让他憋闷。   接着,又传来薛向玩完的消息,差点又没把他吓死;再接着,他在专车的事儿上耍心眼,指望薛向和王维掐起来,谁成想倒弄成了王建和王维对掐,这二位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调解了三四天,都没调出个结果,受了一肚子夹心气。   临到这会儿,让县府下属各局的头头脑脑去薛向那儿要小钱,无非就是抽薛向这懒驴一鞭子,让他着紧去弄钱,谁成想这位干脆就直接尥蹶子了,把财会中心掀了个底朝天,听说财政局保险柜里,现在空得都能跑马了。   眼见着薛向整天依旧在财会中心瞎晃荡,一点儿对策也不想,急得俞定中抓心挠肝地,毕竟到时姓薛的兜不住了,这烂摊子还得他俞某人接着。就这么先憋屈,再惊吓,又郁闷,后着急,这么一来二去的折腾,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这不,俞县长就被折腾进了医院,整天头上垫着块白毛巾,哼呀哈的,却又检查不出什么毛病……   却说这边卫齐名、俞定中耍手段,反弄得自己窝心,全以为薛向完全就不管事儿了,可薛老三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分管工作耍把戏?   这天上午,薛向一到办公室,就把毛有财招了过来,“毛主任,都查清楚了没?”   “查清楚了,全查清楚了,我操他妈的,这帮家伙也太不是东西了,还是薛县长你厉害,薛县长,你放心,这回,我保证揭下他们一层皮来。”   毛有财红光满面,说得眉飞色舞,细说来,他今天也真是太高兴,不,太兴奋了,这兴奋的感觉几乎快要超过他接到被萧山县财政局局长的任命那天了。   薛向接过毛有财递来的文件夹,细细一扫,微皱的眉头便舒展开了,“哟呵,没想到还真应了那句老话,浅潭里养的都是肥鱼!”   说罢,又摇摇手中的文件夹:“毛主任,我让你查这个的事儿,没有走漏吧。”   砰砰,毛有财重重擂了胸膛数下,急道:“薛县长,我省得轻重,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连卫……我谁都没说,就连到储蓄所和银行查他们的底,都是走得老关系,保准不会泄露,薛县长,我老毛这回是真服了你了,真不知道你脑壳是怎么长的……”   毛有财兴奋得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了,连心底对薛向的那点恐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细说来,也不奇怪,毛有财对钱财简直有种痴迷的执着,当然,他也不是特别贪财,就是喜欢管钱,看着打量的钱进来,他高兴,见着一点儿钱出去,他就抓心挠肝的疼,其实,他这毛病也不是天生的,还是当这些年财政局长攒出来的。   这回,薛向招呼他打听的事儿,简直比天上突然掉下个美娇娘,还让毛有财难以自持。他这一番探查,综合了离奇、探寻、刺激等多重元素,宛若探险寻宝一般,且最终的结果,是吝啬鬼发现了座金山,没兴奋得崩溃,就算他毛有财有定力了。   毛有财依旧喋喋不休地夸赞着,薛向却没功夫跟他掰扯,对付两声,便道自己还有事儿,让毛有财随时待命,便出门去也。   薛向出得门来,径直奔了卫齐名的办公室,方到门口,便听咔嚓一声脆响,一片拇指大小的青花瓷片,蹦出门来,弹在走廊的石栏上,撞了个粉碎。   再看看门口那鞋盒大的竹筐,都装了半筐碎瓷片了,心下了然,脚下却不停步,转到门口,轻轻敲门,“书记,在啊?”   薛向敲门时,卫齐名正背对着大门,他此刻十分不耐,见啥都碍眼,正待张口呵斥,忽听何文远道:“薛县长好!”   卫齐名这才转过身来,看见薛向,铁青的瘦脸勉强挤出分笑来:“薛县长来啦,请进请进,小何,别扫了,给薛县长倒茶。”   薛向含笑步了进来,盯着地上的碎瓷片看个不停,忽道:“书记这是跟谁生气了吧?”   卫齐名脸皮轻轻扯动一下,强笑道:“哪有,生气也不能拿茶杯出气不是?不小心摔碎了,摔碎了,”   说话儿,又发现自个儿右手五指正叉开,覆盖着整个茶杯,怎么也不像喝茶的架势,心中略生尴尬,赶紧转移话题道:“薛县长找我有事儿?”   薛向笑笑:“没事儿,就不能上您这儿来坐坐?”   卫齐名十分不习惯薛向如此亲昵地和自己讲话,简直别扭至极,脸上却是更盛:“你呀,无事不登三宝殿,就别卖关子了,正好,你今儿不来找我,我还想去找你了,怎么样,财会中心的工作还顺利吧?听说财会中心把那些讨债鬼的钱全结清了,你薛向同志办事,就是利索呀!”   说话儿,卫齐名便顺手将怎么拿怎么别扭的茶杯,放上了办公桌,含笑迎了上去,邀薛向在一侧的沙发上就坐。   薛向依言坐下,苦脸道:“还真让书记说着呢,正是财会中心那摊子事儿,不过,您可别夸我,财会中心现下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子,剪不断,理还乱,这不,被他们逼得实在没招儿了,才找书记您来求救了。”   卫齐名一听,脸色就拉了下来,苦得直搓牙花子,暗忖,这小子果然遮应不住了,真是害人不浅,“薛县长,有问题就说,能帮我一定帮,只是县委交办的任务,还要认真落实才好,我可是记得当时,你薛县长可是拍了胸脯子,嚷嚷着要立军令状来着,这会儿,跟我说没招儿了,怕是不好吧。” 第九十七章头头脑脑联席会   卫齐名大约和俞定中一般心思,希望能借这次财会中心的事儿,收拾薛向,更希望薛向把事儿弄圆满了,好解决眼下的危机。当然,更希望薛向不能竟全功,只完成个三分之二左右,那简直就是完美状态,既可以借此收拾薛向,又解决了财政危机,毕竟会上说的要薛向筹够二百四十万才算圆满,可实际上有个近二百万,卫齐名便有信心渡过难关了。   可眼下姓薛的把财会中心那最后一点余粮都给折腾没了,竟还好意思跑来叫苦,这脸皮是怎么练出来的?   薛向苦脸道:“书记,实不相瞒,当初我话确实说得满了些,谁知道县里的财政竟是糟糕到这种程度,现如今,书记您要是不帮我,那我可真没招了,要打板子,您打好了,好在我接手时间还不长,还尽有时间给继任施展……”   卫齐名一听薛向这是要撂挑子,哪里还顾得上作势,急道:“薛向同志,遇到点儿问题就往后缩,这哪里是党员应有的品质,况且你又是领导干部,关键时刻,不迎难而上,而是想当逃兵,这怎么得了,说吧,需要我帮什么,还是那句老话,你就是要我上大街去唱莲花落都成,只要你能弄钱!”   薛向连连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我就是想让书记您给批个条子,我好去找县里的银行和储蓄所想想办法。”   哐当一声,又一个茶杯落地。正是卫齐名先前将摔未及摔的那个,原来何文远正擦着桌子,闻听薛向言语,一个激动,胳膊划拉的圈子大了,便将这茶杯给终结了。   何文远满脸尴尬地收束着碎瓷片子,卫齐名宛若未见。听见这响声,竟是头也没回,好一阵子。才抬头冲薛向道:“薛向同志的话,我没听明白,大略意思是你想找银行和储蓄所借钱?”   其实。无怪何文远和卫齐名震惊,薛向竟把主意打到了银行和储蓄所身上,实在是有点荒唐透顶的意思。难不成他薛某人竟愚昧到连眼下的银行和储蓄所不得给政府部门放贷的经济政策都不知道?难不成他竟以为银行和储蓄所是如同财政局一般的县政府的下属机构?若真是这样简单,谁还会成天为钱发愁?   薛向笑道:“说借钱也差不多,总之,眼下咱们县也就那地儿有钱,不找他们找谁,书记,这回你可得帮我!”   卫齐名真想一榔头夯死眼前这白痴,瞪着他道:“薛县长莫不是以为银行是咱们萧山县开的。有我卫齐名一张条子,就能随便批钱?你要是真觉这样行,要多少条子,我批多少条子!”   卫齐名说得义愤填膺,讽刺味儿十足。薛向却宛若未觉,抢声道:“那感情好,多谢书记,多谢多谢!”   说话儿,竟有冲正收拾着瓷片子的何文远喊道:“何大秘,赶紧给书记准备文房四宝!”   卫齐名简直要绝倒了。这家伙竟是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卫齐名和薛向的一举一动,何文远虽然一直在忙活,注意力却是始终放在这边,这会儿听薛向使唤自己,他立起身子望着卫齐名,却是尴尬至极,眼下,他是动也不好,不动也不好。毕竟他自然听得出卫齐名说薛向要多少条子,他就批多少条子乃是气话,他可不似薛向这般疯傻,听不出好赖话,可要是不动,薛向都开口了,他怎能当面违拗,如此一来,便僵住了。   卫齐名心头苦涩,却是懒得和薛向磨菇,竟起身径直来到书桌前,取出钢笔,翻开笔记本,冲薛向道:“薛县长,说吧,要我写什么,今儿个你要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不过,我批完条子,可是要见到真东西的!”   薛向踱步近前,道:“也不用书记您大费周章,写两张吧,一张给银行,一张给储蓄所,就写请同志们配和薛向工作!”   “就这就成?”   卫齐名微愕,他原以为薛向还要他长篇大论,动情说理呢。   薛向笑道:“就冲书记您的面子,这就够了,难不成他们还敢不给面子,反了他了!”   卫齐名笑笑,不再说话,挥笔极书,片刻间,两张便笺似的小条子就写好了,薛向乐呵呵地接过,凑近纸张,轻轻吹气,一叠声地道谢后,告辞出门去也。   薛向方去,何文远小声问道:“书记,您说薛县长这又是唱得哪出儿啊?难不成他认为您这两张条子,就能从银行和储蓄所弄回钱来?要是真这容易,咱萧山县还用得着,年年靠救济,日日待补贴么,只要书记您挥动神笔,万事不愁喽!”   本来,秘书就是领导的腹心,何况何文远跟随卫齐名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许多秘书不敢出口的话,在他这儿,却是没多少禁忌。若是一般秘书,说这话,就得反复掂量,我这么评说,是不是有埋汰领导下笔无权的意思,可何文远这儿,却是不必字斟句酌,张口就来了。   卫齐名道:“唱哪出我不知道,只是这回我真想看看,接下来的戏法儿,他怎么变,咱们这个薛县长啊,嘿嘿……”……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一日,萧山县政府三号会议室。   时不过八点,布置得一尘不染的会议室内内,便陆陆续续步进二十二三个人来。这些人或许高矮胖瘦不一,年龄有小有大,服饰或俗或雅,可有一样却是相同的,那就是气质。   这帮人中,随便挑一个出来,不用他掏工作证,亦不用穿正规的衣服,稍微有点眼力的,便一眼能分辨出他的身份——领导!   不错,这些人正是领导,萧山县下属局、处、科室的领导们,今天,他们接到财务中心下发的开会通知,方才齐齐赶到。按说,一般像这种非县委、县府出具的开会通知,这些人一般是不会来这么齐整,更不会来得如此之早。可偏偏今次,他们就早早的来了,而且一个不拉,其中原因倒也好解释,那就是开会通知的落款,可是落的那个人的大名——薛向。   怎么落着薛向的名儿,这些局长、处长、科长们就得卖面儿呢?无他,两点原因,一是薛某人现下掌着财权,二是,薛某人正全权负责收拾萧山县的财政烂摊子!   前者,那就甭管这县里有钱没钱,只要是过钱,就都得经过薛某人之手,才能下到他们这些头头脑脑手中,不敬人家三分能行?而后者就更不得了,就拿今次开会来说,谁若是不来,让薛某人挑着理了,到时候把他没收拾好烂摊子的原因,一股脑儿全扣到你头上,那谁受得了?   是以,这大冷天的,这帮头头脑脑是咬牙切齿,才离了热炕头,齐齐奔这了过来。   通知上的开会时间是九点,这会儿,距离开会,还有半拉钟头,主持会议的薛向又还没到,是以,这帮地位相当、身份相同的局长、处长们便三三两两地扯起了闲篇,宽大的会议室内,很是热闹。   “老夏,老夏,坐过来,坐过来,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儿个得好好近乎近乎。”   喊话的是坐在最前排的农业局长方大同,而老夏则是水利局局长夏天来,这二位正是当初毛有财在招待所的牌友。   “老方,甭跟我灌迷魂汤,前儿个在老康的招待所还搓了一顿儿,怎么今儿个就变成有日子没见了。”   夏天来屁股动也不动,因为他知道方大同招呼他的原因,无非是城关镇到石牌乡的那段渠沟要重修,这块儿本就是水利局和农业局的重合区域,集资收钱时,这两家都抢着上前,可一旦要往外掏银子的时候,两家就都争着往后缩。上回,在招待所,方大同就和他说过一回,希望水利局接过去,被夏天来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这会儿,方大同的热情召唤,显然又想旧话重提。   方大同笑道:“怎么不是有日子没见?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俩都快两天没见了,掐指一算,已经五六年没见了嘛,老夏,快过来,放心,我可没心思惦记你那仨瓜俩枣,利民渠,老方我包了总行了吧。”   “当真?”   夏天来蹭得一下,便溜了过来,一屁股在方大同身侧坐定,抱着他肩膀笑道:“这才够意思嘛,你也知道咱们水利局的家底儿可没你们农业局厚实,你先前就不该多那句嘴,自个儿偷摸把活儿干了就得了!”   “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方大同拍开夏天来搂着他肩膀的手,笑道:“老夏,你别跟我装穷,实话实说,前天你们局领了几个?”   夏天来伸出三个指头,苦脸道:“哥们儿惨点儿,才五个!”   啪的声响,方大同一巴掌拍在夏天来肩头:“你小子,薛县长这心也太偏了吧,我这儿才得了三个,不行不行啊,老夏,我看利民渠还是归给你们水利局才公平……”   “少废话,一口唾沫一颗钉儿,你老方少跟我矫情,得,不扯这个了,老方,听说财会中心空了,你信不?”   夏天来陡然转移话题,忽地,四周的人全不出声了,齐齐盯了过来,无他,实在是这个问题,太过敏感了。 第九十八章咱们抱团儿和娃娃县长死磕   夏天来问罢,不待方大同接茬儿,县招待所所长康定小眼睛滴溜溜在门外转了一圈,抢声道:“这消息怕是不假,那天领完钱后,老毛就怒气冲冲地跑我那儿,狂灌闷酒,喝大烂醉,便是醉昏过去了,嘴上也是直个骂娘,嘿嘿,老毛的脾性诸位还不清楚?那绝对是钱比命亲,再者,他嘴巴里可是藏不住真话,所以,那劳什子财会中心现在的确是空了。诸位,留点神儿吧,咱们那位娃娃县长今儿个招呼大伙儿,怕是没好事儿呢!”   “没好事儿那是指定的,不过,咱们又有什么要留神的?最多就是装聋作哑,听那位拍拍桌子,砸砸板凳,难不成他还能厚着脸皮,把开出来的钱再要回去?”   “就是!怕什么,只要你我抱紧了,成了团儿,那就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了。”   “……”   一帮人讨论得甚是激烈,短短十多分钟,就达成了广泛共识,那就是待会儿会上,不管台上的人干什么,他们已然打定主意,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却说这边众人刚听了声儿,会议室的大门便被推开了,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来人不是薛向,而是卫齐名卫书记昂首而入,惊诧之余,喀喀喀,齐齐推开板凳,站起身来,冲卫齐名问好。   谁成想一声“卫书记好”方罢,紧接着面容憔悴的俞定中俞县长又跟着进来了,一帮人又齐声问“俞县长好”这会儿。众人已然惊讶极了,通知上说的可是薛县长主持会议,怎么这卫书记和俞县长双双到齐了,有这二位,还轮得上薛县长主持会议么?   众人心怀疑问,正待转身坐下,忽然门外的脚步声越发密集。紧接着,便见卫清风打头,其后紧跟着副书记王建、副书记郑冲、纪委书记齐楚、常务副县长王维、组织部长卫兰、宣传部长铁通、政法委书记廖国友、武装部长宋运通、副县长薛向、县委办公室主任张道中。这萧山县的十三位常委竟是到这儿聚齐儿来了。   这帮头头脑脑虽说不似普通工作人员那般对县委核心领导层处在仰望阶层,不过也仅仅是稍稍有过接触而已,且通常只和分管自己那块儿的常委有些交集。在其他常委面前几乎连话都递不上,可今天萧山县的核心领导层竟然聚齐了,如此恢宏的场面,众人兴奋之余,脑子里忽又冒出了这么个念头:“这是要干什么?莫不是薛县长要来个三堂会审,以势压人,逼咱们把钱再还回去?”   却说卫齐名领衔而入的时候,县委办的工作人员就先一步进场,将主席台重新布置了一番,铭牌、茶杯一一安放。又过片刻,卫齐名便领着十二名常委按序而坐。未几,何文远便替卫齐名摆好了话筒,后者试了试音,便开腔了:“同志们。今天我和县委的领导同志们只是列席会议,只带来了眼睛和耳朵,会议还是由薛县长主持,你们听他安排,尽可畅所欲言。”   说罢,又冲身侧的俞定中道:“县长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俞定中勉强挤出个笑容。摆摆手:“都听薛县长安排吧。”   要说今次县委常委如数列席会议,自然是薛向折腾出的结果,其中非有别的原因,就如同台下这帮头头脑脑所想一般,就是请来镇场子,聚拢气势的。而卫齐名和俞定中之所以甘心配合,还是薛老三拿工作难做耍花枪的结果。   细说来,薛向眼下就好比欠下巨额债务的家伙,而卫齐名和俞定中就是债主。你说要是薛向欠得少些,要是敢耍花枪,保准被这二位抡起棒子就拍死了,可现下的情况是薛老三背了如山一般的债务,把他打死了,怎么平账?谁来担这责任?   是以,薛向现下颇有些挟债自重的意思。不止卫齐名要卖他面子,便是被他气得抱病在床的俞定中也不得拖着病体出席了会议。   却说卫齐名和俞定中都不发言了,余下的常委自也不会出这个头,是以,薛向接过何文远捎来的话筒,轻咳数声,便说话了:“各部门的领导同志们,今天忽然召开这么个联席会议,想必其中原因,我不说,大家也清楚!我原本打算这事儿,就由我领着财会中心牵头,和各部门的领导同志细细磋商就罢,可回头一想,这事儿到底是咱们全县目前的头灯大事儿,少了县委和县府的领导,怎么也不合适,所以,就临时相请了县委和县府的领导同志们列席了今天的会议,不为别的,一嘛,便于诸位领导第一时间了解咱们县的财政困境;二嘛,也希望县委的领导同志们能给些指导性的意见,下面,就请同志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县委领导同志们的到来。”   说罢,薛向带头鼓起了掌,未几,台下便起了如雷的掌声,因着台下也就二十多人,为了营造热烈欢迎的场面,让台上的领导同志们感受到自个儿的浓浓情意,下面的方大同等人简直是玩儿命的拍掌,一会儿功夫就拍得巴掌通红。   如雷掌声持续良久,薛向方才挥手虚压,止住了掌声,接道:“同志们,今天这个会本来就是个解决问题的会,咱们就直来直去,无非就是县里没钱了,一毛钱也没了,就想请大伙儿帮着想想办法……”   哗!   台上台下一片哗然,尽管两帮人都知道这次的会议是为什么开的,也知道财会中心可能是真没钱了,可亲耳从薛向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莫名震惊,再者,薛向这直来直去,毫不隐讳的态度,也着实令众人心寒,均想,当初这财会中心是你小子张罗搭建的,解决财政危机的军令状也是你小子在常委会上拍着胸脯子立的,财会中心最后那点儿家底也是你小子给折腾空的,这会儿竟还好意思大言旦旦,让大伙儿帮着想想办法就打发了?你就没责任?难道你小子心里就没半点紧张么,没有半点不安么,没有半点恐慌么?人的脸皮怎么允许有这么厚?   会场中喧哗声乍起,薛向耳聪目明远甚常人,自然听得清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内容,他轻轻一拍话筒,接道:“同志们,我是真心向你们求教来了,咱们集思广益,有办法的,千万别藏着掖着,说出来,就算是给咱们萧山县立了第一功。”   台下一片沉默,台上一众常委或盯着薛向,或安坐喝茶,或面带微笑翻着笔记本,也无一人应声。这会儿,想看薛老三出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谁叫这小子办的事儿,说的话如此招恨!   见此情状,薛向心头冷笑,却道:“我知道了,想必是县委的领导们在场,大伙儿心中有压力,不好意发言,那这样吧,就由我来点名,康定同志,你主持招待所工作,平日里迎来送往,接触人多,脑子活泛,想必主意也多,那就你先说说。”   台下的康定万万没想到自个儿竟是头一个中招的,心头惴惴,万分不愿出这个头,可眼下都被主持会议的薛县长点名了,无论如何不得不起身,再说,眼下,县里的各位大佬俱都在场,不光不站起来不行,站起来不说点什么,那也不行,要不然一个无胆无能的形象就算彻底在领导心中竖立起来了,以后,甭说升迁,就是现在这招待所所长的位子能否保住都没谱儿呢。   一念至此,康定再不犹豫,蹭身立起,接过毛有财递来的话筒:“卫书记,俞县长,诸位领导们,这次会议讨论的问题,薛县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要说为眼下县里的财政困境,从大方向上帮忙,那我绝对是在吹牛,唯一能帮把手的,就是上回在财会中心领的那笔钱,我想先还回去,给县里应急,毕竟咱们再苦,拖个一个月两个月,还能撑过去。在县委的领导下,有这一两个月的时间,想必财政危机也就渡过去了……”   康定也是滑头一个,眼下的情况,他说不出办法,显然是不行的,可要真说出个子午卯酉来,他又没这个能耐,仅有的应对之道,无非是出点血,把上次要来的钱还回去。   康定发言完毕,台上卫齐名以下,人人脸黑如炭,均想,就这点能耐,不如不说。独独薛向笑容不减,又点了教育局长蔡从定的大名,老蔡站起来,说了一通废话,最后竟是和康定一个主意。这下,主席台上的一众常委彻底冷了脸,不过,人家倒不是不满康定和蔡从定,却是均若有若无地扫视着薛向,显然对薛某人召开这么个集思“无”益、瞎折腾大会,不满意到了极点。   薛向却宛若未见,又朝着下一个点了过去,如是一连点了六七个,皆是和康定一般主意,真个是半点新意也无。   薛向还待继续点下去,终于有人受不了了,“薛县长,不必点了,我替你一并问了吧,同志们是不是都和康定同志一个主意?” 第九十九章郑书记在吃醋   说话的是郑冲,这位年轻的副书记原本也不是这般急性子,他老爷子原本就是萧山县的一把手,虽是靠那段岁月折腾起家,可老爷子骨子里竟是传统文人,喜好国学。郑冲家学渊源,自明事以来,就被老爷子偷摸关在屋里,进行传统的儒家教育,明心见性,修身理气几乎就是必修课。是以,这郑冲年纪轻轻,便在萧山县有了“冷人儿”的称号。   可这冷人儿怎么遇上薛向,就变了脾性了呢?要说也无怪郑冲生变,实在是自打薛向到来,郑冲瞧他就没顺眼过,只觉一夜之间,萧山县的所有重心都转移到薛向这小子身上了,啥事儿都围着他转,再加上薛向这年龄,怎么瞧,怎么像是专门来打他郑书记脸的。且今次的会议,郑冲原本就没打算来,他可不愿给薛向捧场,他巴不得薛向彻底把萧山县折腾黄了才好,还是卫齐名亲自上门,再三做工作,郑冲才不情不愿地来了。   谁成想一来,就见了这么出拙劣的表演,薛某人一个接一个点名,台下的众人跟录音机似地一遍接一遍重复,听得原本就烦躁异常的郑书记差点儿没崩溃,强忍着听了半晌,眼见着薛某人竟没完没了了起来,郑冲哪里还忍得住,立时就抢出声来。   却说郑冲一声问罢,下边竟是一片齐整整的应“是”声,继而,又有舒气声传来。原来这帮头头脑脑们全被薛向这问题弄怕了,弄怕的原因。倒不是这问题,叫人难以回答,而是站起来,也是只有重复前面几位的话,若是只重复第二三遍,还可以厚着脸皮重复,可前边已经七八个人都重复了。再站起来,就得重复第九、十……遍,那得是多尴尬啊。众人倒是自问没有薛县长的厚脸皮。这会儿,见郑冲终结了薛向的重复发问,众人只觉心头的一块巨石放了下来。自然长舒一口气。   待众人应声后,郑冲竟冲薛向点下头,风度翩翩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薛县长,打断你了,不好意思啊,你接着发言。”   薛向笑道:“哪里哪里,是我得多谢郑书记才是,你看我这脑瓜子就是不转圈,早知道就学郑书记这般一问,岂不是大大地省事儿了。”   薛向哪里是脑瓜子不转圈。他故意这般重复发问,就是要让底下的这些头头脑脑难堪,彻底打散这帮人的气势,和他请卫齐名等常委压阵的目的差相仿佛,只不过一为聚势。一为消势,当然,这聚是聚己之势,消是消彼方之势。   这会儿,消势的过程虽然被郑冲打乱,薛向却也不恼。接道:“听了同志们的发言,我很高兴,也很感慨,同志们的觉悟都很高嘛,我坚信有同志们的鼎力支持,咱们县这次的财政危机,一定可以平安渡过。”   一番毫无营养的感慨罢,话锋陡然一转:“不过,同志们的心意的我领了,这发下娶的钱,我是绝对不能要的,毕竟大家拿的都是该拿的钱,再说,又不是哪一家一户的钱,都是单位要分发到下面各个同志的活命钱,我怎么能扣留呢?更何况,新春佳节就要到了,不能给同志们发福利,我这个分管财政的副县长已经很惭愧了,如果再拖欠了同志们的工资,那我这个副县长可真该被戳脊梁骨了……”   薛向说得动情了,竟语带哽咽,弄得满场众人不知道这位爷到底是个什么主张,折腾来折腾去,组织了这么大个阵仗,不就是瞅上了那笔被倒腾走的钱了么?难不成这薛县长今儿个开的真是表彰兼感谢大会?   全场诸人不知薛向卖得什么关子,独独毛有财这知根知底的家伙,在旁边瞅见薛向这番表演,霎时间,从骨子里打起了寒战,心中惊叹,谎话说到这种张口就来、面不改色、催人泪下的程度,还是人么?   薛向端的是好口才,片刻间,便将满场的气氛整得凄凄惨惨戚戚,终于,台上的卫兰看不下去了,娥眉微蹙,打断道:“照我说这县里没钱的事儿也不能全赖人家薛县长,薛县长没来前儿,哪年不缺钱?哪天不缺钱?总不能因为今天年关难过,就全赖他吧,再说,他发下去的钱,哪桩哪件不该拨款?看来这财政上的事儿,还得大伙儿一起想法子才好。”   卫兰话罢,全场的视线全打到这那风如满月的秀脸上来,无不讶异这位在县委特立高标、谁面子都不卖的姑奶奶,怎么忽然帮衬起这小子来了,难不成女人天性爱心泛滥,被这小子的惨样儿,给弄得不忍心了呢?更有心底阴暗如宋运通之者,死死盯住卫兰那如秋月般的白皙脸庞,末了,又扫扫薛向的俊脸,心里暗啐一声,骂道,奶奶的,小白脸儿就是招人欢喜,招人疼,老子不止一次请这卫美人吃饭,可连他妈个白眼都没换回,这小白脸倒好,说得惨了点儿,小娘们儿就春心荡漾,母爱泛滥……   “卫部长的话也不尽然吧,县委和县政府可没谁把县里财政失调的责任,全推到薛县长身上,毕竟县里财政不景气,是客观事实,的确怨不着初来乍到的薛县长。但是,捋清财政的担子是薛县长自个儿担起的,县委和县政府也给了最大的帮助,现如今,没做出成绩不说,还让财政陷入了更大的恶化,若说薛县长没责任,恐怕也讲不通吧。”   郑冲这番话语气的激烈程度,较之先前的指责不知严苛了多少。若说先前只是暗讽,那这会儿就是明刀明枪地砍杀了。听得薛向也不住皱眉,实在不知道哪里又招惹了这位郑书记,抬眼看来,但见郑冲白面微酡,两腮微耸,正气鼓鼓地盯着不远处的卫兰。这下,薛向彻底迷糊了,暗忖,难不成事情与己无关,而是这二位有矛盾,卫部长赞成的,郑书记就反对?   郑冲来势汹汹,一双眸子死死凝在卫兰的脸上,可这位成熟美妇竟是回了个白眼,压根儿就不再接茬,抱着茶杯细品起来。郑冲这蓄足力气的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叫他分外难受,再看卫兰娴静品茗,娇花照水般的仪态,心下的憋屈忽地一下又全消了,满是卫兰身影的眼睛,却是再挪不动分毫,自然更无暇顾念继续打击薛向了。   这边郑冲和卫兰的唇枪舌剑刚开了个头,便嘎然止住,那厢薛向演完了戏头,终于露出了戏肉,他一拍话筒,冲台下众人道:“同志们,问题就是这么个问题,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县里该发下去的钱,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绝对一分不欠,可眼下财政已经濒临崩溃,或许说已经崩溃了,不拿出个确实的主意来解决显然不行。方才,我真诚地恳求在场的同志们,就目前咱们面临的严峻形势,提出建议和批评,同志们说得也很好,给我的启发很大,但是除了康定同志的意见外,终究没有更好的主意。那现在怎么办呢,总不能咱们这个会开到最后没个结果吧?”   话至此处,薛向停住,抬眼朝四周打量过去,却见全场诸人表情各异,或严肃,或微喜,或庄重,或沉思,但更多的却是麻木。薛向自然知道这麻木的由来,无非是再苦也苦不着这帮下属机关的头头脑脑,再烦也烦的只是卫齐名和俞定中这等大佬,再多的责任,再多的板子打下来,也由他薛某人消受,人家却是有麻木的本钱。   瞅见这帮人如此情状,薛向心头冷笑,忽又开了腔:“唉,看同志们的表情,是真的尽力了,算了,看来眼下要渡过难关,也只有指望这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薛向一声喟叹,话锋陡转,竟似又生出了生机,真个是全场大振,卫齐名和俞定中竟同声喝出口来:“什么办法!”   这二位今天出席这莫名其妙的大会,就是指望听到个准信儿,谁成想竟听了无休止的废话,若不是这二位涵养足够,早摔袖而去。这会儿听见薛向说出了什么“不是办法的办法”当真是有点喜出望外的意思。因为相处有日,这二位也大约知道了薛老三的脾性,这绝对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先不管这回,这小子要坑谁,至少一团漆黑的前路,总算现出了一缕曙光。   “唉,说办法也够呛,只是说出来,怕同志们不理解,不支持……”   这厢,薛向还卖着关子,一边面容枯槁的俞定中早为财政这烂摊子急得住了院,这会儿哪里还受得了,立时打断道:“什么支持不支持,只要能渡过难关,特殊问题特殊对待,任何人任何事儿都得为大局让道儿。”   薛向又冲台下众人道:“县长说得在理,同志们,你们怎么看,这事儿,归根结底还要你们的支持,你们的表态。”   台下的一众头头脑脑实在不明白这位薛县长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把主意一个劲儿地朝自个儿身上打,先前,不是说退钱了么,可你不要,这会儿,又来回的折腾,到底是在倒腾什么? 第一百章图穷匕首见   可不解归不解,俞定中都那样恶狠狠地表态了,谁敢再啰嗦,是以,一众人头头脑脑立时七嘴八舌地表起了态,大意无非是“不管有多大困难,一定支持薛县长工作!”   众人嘴上应承得热烈,其实心中无不在想,要支持你,咱也是有心无力,说破大天,最多把上次在财会中心弄来的银子还回去,别的,您就甭惦记了!   却说薛向前面无数废话,又是煽情,几近飙泪,为的不就是这帮人的一句承诺么,他不管这些人的承诺是真情还是实意,有,就成!   这厢一众头头脑脑的承诺方才落地,薛向蹭得就立起了身子,手中巴掌拍得山响,怆声道:“好同志啊,都是好同志啊,啥也不说了,有你们这些好同志的支持,用咱们东北的话说,那县里的财政就是妥妥地了,下面我就挨个感谢一下在座的同志们!”   说罢,语气陡转,怆然化作豪迈,喝道:“有财同志,念吧!”   众人惊讶之余,目光全朝毛有财看去,但见这粗大汉子,手里捏着薄薄一张白纸,把老长的话筒线踩在脚下,咳嗽一声,便开了腔:“林业局支援一万三千二百元、国营农场管理处支援一万八千七百元,农业局支援两万三千四百元,水利局支援一万九千五百元、县招待所支援三万九千三百元、卫生局支援三万四千八百元、粮站支援十万五千六百元……教育局支援一万二千五百元!以上就是各局、处、科室今次支援财会中心的数额,我都一一记录在册。在这里,我代表薛主任,代表财会中心,向在座的县委县府下属机关的领导同志们,表示诚挚的问候和衷心的感谢!”   此刻,毛有财实在是太痛快了,他从没想过世上还有如此刺激的事儿。此次他亲自出马搜刮浮财,简直综合了隐迹、探险、寻宝等等兴奋元素,端的是刺激至极。尤其是此刻,看着众人或目瞪口呆,或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心中简直欢喜得快要裂开了一般。   啪啪啪……   毛有财话毕,全场响起了异常刺耳的掌声,说其刺耳,因为掌声太过单一,竟是只有一人在鼓掌,这鼓掌之人的身份,不言自明,正是和毛有财唱双簧的搭档——薛向薛大县长。   薛向不管不顾全场的冷寂,巴掌拍得从容不迫,丝毫不觉尴尬。又过片刻,歇了掌声,拿过话筒朗声道:“谢谢,真的是谢谢了,感谢同志们的慷慨支援。这次总计募得财政款五十六万余元,可是解了县委县政府的燃眉之急了,我相信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咱们萧山县一定可以渡过难关的!”   薛向说罢,全场依旧鸦雀无声,毛有财却也知道投桃报李。宽肥的巴掌不断开合着,啪啪声响没作几声,便瞅见卫齐名的异样眼神,一双肉巴掌仿佛被压上了五指山,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薛县长,不……不知道,刚才毛局长报的农业局支援两……两万……三千四百元是怎么回事儿?”   终于有人出声再次打破了沉默,说话的是农业局局长方大同,先前这位还和水利局局长夏天来笑侃着一段沟渠归谁负责,这会儿一张老脸哪里还有半分笑模样,早已青白同现,吐出最后的钱款数时,几乎舌头都是打着卷儿的。   细说来,这位听到毛有财报出“农业局支援两万三千四百元”的时候,心中猛地一扯,一颗心宛若冰冻已久的冰坨子,咔的一下摔在了地上,跌了个粉碎。他实在是太惊讶了,因为这个钱数正是农业局存在储蓄所的小金库钱数,根本不入公帐,到底是如何被翻出来的……   却说方大同这一问,简直就是此刻满场众人的共同心声,不止这帮被揭了家底的局长、处长们心惊胆颤之余,急着知道这位薛县长是怎么摸清自己家底儿的,而一众常委们同样也是急得抓心挠肝。因为台下这帮头头脑脑的表情,他们可是全看在眼里,显然薛向此言不虚,可若薛向没瞎掰的话,那整件事儿就太可怕了。   第一可怕之处,这帮头头脑脑们竟没他妈一盏省油的灯,居然偷摸在底下攒起了偌大的家业,要知道方才毛有财报出的钱数,简直有些骇然听闻,个别单位,比如粮站,那十多万早已超过了县里给与的全年拨款数翻,而总计五十多万的款项,几乎快赶上全县每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了。第二可怕的是,这薛县长是怎么知道这帮人藏着钱的,难不成他在每个单位都埋了卧底,可即便是埋了卧底,也不可能把这些家伙最私密的所在都刨了个底儿朝天吧,这得多大的本事啊!多惊悚恐怖啊!   全场二十几位下级机关的头头脑脑,并十二位萧山县常委无不瞩目薛向,目光炯炯,宛若将燃,薛向也不卖关子,答道:“大同同志,是这样的,我早料到同志们都是深明大义,大公无私的好干部,好同志,肯定会竭力支持财会中心,支持县政府的工作。所以,我就先让有财同志按照同志们上次在财会中心留的账号,挨个儿到储蓄所和银行查查、问问,看看大伙儿有没有支持的能力,谁知道这一查,还真是我小看大伙儿了,大家伙儿的身子骨可真硬实,这一汇总,立时让我舒了口气,五十二万三千六百元,足够了,真的足够应付咱们县里暂时的财政危机,我再次代表县委县政府感谢大家伙儿,当然,我代表财会中心先表个态,这次大伙儿的支持,绝对不是无偿的,咱们是借,就按银行的利息结算,到时候,等县里的财政缓过来了,再一并还给诸位。”   噗通!   噗通!   噗通!……   薛向一番话罢,台上台下乱作一团,台下的一众头头脑脑们,就没几个能稳坐的,有数位年纪大的,真个就一头栽倒了,而台上的俞定中病体难支,陡听奇闻,一惊之下,身子滑出了座位,连带着一边埋头急书计算自己分管的那摊儿到底被搜出多少浮财的王维,一道侧翻在地!   其实,也无怪台上台下,闻听此消息乱作一团,实在是这消息太过匪夷所思,这手段简直就他妈的逆天了!   这会儿,台上众人无不在暗骂下边的混蛋们过份,竟然背着自己这领导偷摸攒了如此多的家当,还整天没事儿就缠自个儿叫苦叫穷,逼死人似地要债!而台下众人真个是心又悲心又痛,如丧考妣般地难过,要知道这惊人的家当,可不是一年两年攒起来的,简直就是一任接一任,十数年乃至数十年积累而成,可如今一朝被揭了个底儿掉,实在是无异胸口挨刀啊,至于那什么薛某人口中的“等县里的财政缓过气儿了,就偿还”这帮人只觉连放屁也不如,至少放屁还有味道,可这话连点儿臭味儿也无,就这萧山县的情况,指望它财政缓过气儿来,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台上台下,目瞪口呆,乱作一团,独独薛向和毛有财昂首而立,仪态自然,尤其是毛有财,这会儿见了满场的乱象,简直快活地要飞上天了,因为,在他看来,眼前的这闹剧,就是他自个儿亲自导出来的,上演了如此精彩一幕,怎不叫他这位导演兴奋。   要说毛有财兴奋之余,却是不住拿眼打量薛向,这会儿,他真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除了不好惹之外,简直还有点神鬼莫测的味道。谁能想到当初这位大爷匆匆出门一趟,回来就嘱咐自个儿给这帮死要钱的借债,竟是为了下饵?谁能想到这位爷嘴上说不给现钱,怕一个个发太麻烦,而要留银行、储蓄所的账号,乃是为了掐住账户这个死穴?真个是太绝,太狠,太诡异了,他怎么就能想到这么多,这么深?   这会儿,除了毛有财惊疑之外,卫齐名捏住钢笔的食指和拇指也掐得泛白,这会儿,他才明白那日这位薛县长为什么死乞白赖地要自个儿给批条子,当时自个儿还好笑这位竟然认为自个儿的条子能在银行和储蓄所贷出钱来,谁知道人家竟然剑锋斜指,独辟蹊径,一开始瞄准地就是眼前这几十头肥猪,可谁他娘的能想到眼前这帮平日里总喊着吃不饱,总叫饿叫穷的瘦老鼠,竟他妈的比猪还肥?要是早知道自己圈里,养了这么群肥猪,谁他娘的还指望他薛某人去平乱,难不成老子自个儿不会杀猪么?   思及恨处,咔嚓一声,卫齐名的英雄牌钢笔被一拧两断!   其实,细细说来,也并非薛向如何神鬼莫测,此番危机的化解,也实乃是天意的成分居多!原来,那日薛向被眼前这帮要小钱的,掰扯得烦闷,可偏生又无法化解,被毛有财聒噪得烦闷,当下就奔出门去,在月亮湖边的一方青石上盘膝坐了,清神凝心,熟料就在这时,主意便到了。 第一百零一章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   原来,就在这时,旁边来了为钱争吵的姐弟,细细听了一会儿,便知是姐姐找弟弟要钱,而这弟弟竟似魔术师一般,将钱藏得到处都是,可偏生嘴上叫得可怜至极。   于此,薛向福至心灵,脑子里忽然蹦出个词儿来“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要知道这会儿的资讯远不及后世发达,而银行系统也极是严密,更因为没有互联网,银行和政府之间压根儿就不存在联网,可就是如互联网查账的后世、建立了联网体系,下属机关也照样偷摸设着小金库。且薛向前世也是政府机关的小科员,连自己那个冷清得快要结冰的党史办都有个所谓的小金库,就不提别的部门了。   而这会儿,虽然没有小金库的概念,亦未爆出某地某机关私设小金库的新闻,可薛向坚信萧山县的这帮头头脑脑绝不是省油的灯,且趋利性不以时空、地点为转移,他认定了这帮人隐着自个儿的小金库,至于到底各自存了多少,他猜不透。可此刻,他薛某人正是缺钱的时候,蚊子再小也是肉,吃了再说。   于此,薛向便把主意瞄准上了这些下级机关的荷包,为了摸清这帮人的底细,他可是煞费苦心,先是计诱这帮人留下了账号,也就是小金库的所在,因为他相信以这会儿的银行保密性,和普通人对银行安全的信赖程度,绝对不会想到有人会去银行查自己的户头。毕竟这户头是以单位的性质开的,又不是赃款户头,绝对安全至极。   而后,薛向又去卫齐名处和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的俞定中处,讨来了二人亲笔签名的便条,也就算拿到了查账的尚方宝剑。毕竟下属机关要么是份属县委的,要么是份属县府的,可不管是份属哪处的,有了这二位的联合便条,便算是彻底妥当了。而薛向讨要便条之际。自然不会说是去查账云云,毕竟他若是实说,让这二人听出眉目,没准儿人家自个儿就去查了,还会便宜他?是以,薛向一句找银行、储蓄所想想办法的模糊用语,让俞定中和卫齐名心中好笑之余,乐得看他薛某人的笑话。于此,毫无阻力地便将条子批给了他。   而薛向拿着这两张写着“请银行、储蓄所的同志们配合薛县长工作”的便条,赶到目的地,轻易便查清了账目。毕竟银行有保护客户私密的责任,且也是份属上级银行管辖,可在开行、开所所在地。也同样得接受当地党组织的领导、监督,俞定中和卫齐名的条子,对银行、储蓄所也有隐约的行政效力。再者,薛向要查的都是萧山县二级机构的单位存款,严格意义上。乃是萧山县的公款,县委书记、县长要查自己地头儿有多少钱,还有查不到得么?   是以,薛向领着毛有财到达目的地后,花了半个钟头,就把一帮人的家底儿摸了个通透。而后,更是毫不客气地,要求银行、储蓄所把存款,转进了财会中心的公款。   当时,薛向心喜之余,却也着实震惊莫名,他万万没想到如此穷困潦倒的萧山县,它的下属机构竟有如此身家。真个是应了那句老话,越穷越抠,越穷越能攒啊!细细一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萧山县的财政从来就没宽裕过,经常是青黄不接,这就好比一家农户,虽有良田,却经常遭遇荒年,如此这般,为保全性命,渡过无穷无尽、不知何时会发生的荒年,那积攒粮食便成了这家农户的第一要务。   而萧山县的这些二级机构的头头脑脑们,何尝不是这种心态,县里经常发不下钱来,这就逼着他们攒钱自保,毕竟自己的部门无数下属要吃饭,这些人得不到钱,不会去怨县里过份,只会怨自个儿领导无能,于此,攒钱便成了各部门首脑们的共同认知,且是天天攒,月月攒,年年攒,更有甚者,是任任攒,是以,才各自攒出了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身家。   可就是十数载的积攒,一朝被薛向掀了个底儿朝天,一袋子收了个干净,这就好比勤劳、辛苦的农户几代人积攒的存粮,遇上打劫的强人,一家伙给抢了个干净,末了,这强人还放话,等他哪天发财了,就还钱!如此这般,怎不叫人捶胸顿足地难受。   却说眼前的景象也确实如此,台上一帮人最多是吃惊加愤怒,台下这帮人简直难受得快哭了。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阵慌乱过后,终于有人揭竿而起了。   “薛县长,不,薛主任,我坚决反对你们财会中心私自抽调咱们各部门的办公经费!众所周知,事有万端,专款专用,哪里有这样胡攀乱扯的,财会中心困难,我们也知道,要支持,我们也绝没二话,咱们不是也表态了么,把上回领的钱还回去,支持薛主任工作,是心甘情愿。可薛主任这样抽调各部门的钱,实在是大大的不公平,要知道咱们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乃是从自己嘴巴里一粒粒攒出来的,总不至于勤俭持家,节约度日也是罪过了吧,要是如此,那以后,各部门谁还愿意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干脆都胡花乱用的好,我认为薛主任这样做,实在是有助涨歪风邪气之风的嫌疑,十分地不合时宜。”   开炮的是粮站站长高大宽,高大宽人如其名,生得又高又大又宽,凛凛一躯,能和巨灵神媲美,声若洪钟,气势极是骇然,直愣愣地盯着薛向,似乎薛向的回答一个不合他心意,就得扑上去找薛向拼命的架势。   要说也无怪高大宽愤怒,这回就他们这粮站最倒霉,而且是倒了血霉,他一家被抄出来的钱几乎是人家的数倍,而这笔巨款也是粮站数任站长积攒起来的,几乎是粮站所有员工优越于其它部门的保障,若是这笔钱被截了,这粮站干部、员工的优越性没了不说,他这站长一准儿能被他的那帮下属用唾沫星子淹死。更何况,两任离休的老站长也在粮站的家属楼住着,这俩老头原本就是他的老领导,平素没事儿就好跑粮站视察,指导工作,骂得他跟三孙子也似,要是这俩老头儿知道自家积攒的家底儿,被他高大宽败光了,那乐子可就大了,估计能缠他高某人拼命。   高大宽话罢,一众偷偷头头脑脑士气大振,齐齐作色,死死盯着薛向,一旁的毛有财见这帮阴险老抠还敢不服,立时就恼了,刚要喝骂,却被薛向挥手拦住,又听他道:“大宽同志,不是说了嘛,这笔钱算财会中心借的,等县里的财政缓过来了,就还你们,你要不信,我可以当着卫书记、俞县长,还有诸位领导们的面儿,给你立个字据!再说,前面你大宽同志,不也和诸位同志们,当着卫书记和县委领导同志的面儿,保证了要支持咱们财会中心的工作么?怎么这会儿一动真格的,就退缩了,这支持可不能只停在嘴上啊!”   薛向自然知道这帮家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不过,这块肥肉,他薛某人已经吞进肚儿了,自然不可能再吐出来。更何况他前番演了半天戏,都快飙泪了,为的不就是让这帮家伙先拍胸脯应下一句“鼎力相助”不就是为了这会儿待这帮人反悔后,堵他们的嘴么。   果然,高大宽听见薛向说方才他们这帮人亲口保证的“鼎力支持”时,面色一暗。可他也只是脸色一暗,心下申诉的决心却是未有半点动摇,毕竟这会儿里子都没了,谁他娘的还要面子,再不犟挣,搞不好自个儿回单位要被生吞活剥了。   一念至此,高大宽道:“薛主任,话不能这么讲,支持归支持,可再鼎力支持,也不能让我们自己不活了呀,这鼎力鼎力,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力,可眼下,您要求的,已经超出了我们能使力的界限,所以,还请您把咱们粮站的积款还回去,那可是咱们粮站全体干部员工,一分一厘攒下来的,都是血汗钱啊!”   这帮头头脑脑自然都不是简单人物,简单人物也不可能混到这个层次,片刻间,高大宽就将自个儿那句“鼎力支持”的漏子给圆了起来,末了,还打起了感情牌,只差声泪俱下了。   薛向懒得看他表演,待查到粮站存款过十万的时候,他当时就怒了,只不过碍于自己若是发招,打击面太广,不利于目前的形势,要不是碍着这许多,他早就把事儿往大里捅了,这会儿,见高大宽还死咬着不放,当即就变了声儿:“高站长,你的意思是这笔钱是不打算借喽?”   高大宽自然听得出薛向语气转寒,见这位爷面色不善,也不敢往死里抗,毕竟这位好折腾的名声,实在是太过响亮,当下弱了气势,温声道:“不是不是,薛主任有令,卫书记、俞县长,还有诸位领导当面,再加上我先前也拍了胸脯的,所以该支持还得支持,这样吧,上次还回去的钱不算,这回咱们站上,再支援一万,不,两万,薛主任看如何?”   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一年到头了,感谢诸位一直以来的支持,放假了,好好和家人团聚,抱抱爸爸妈妈,祝愿大家平安、健康! 第一百零二章杀猪也该老子杀啊   说出这话,高大宽已经是心中滴血了,两万块,粮站得忙活多少年啊!   高大宽原以为自个儿已经是给了薛县长十二分面子,这薛县长该心满意足了吧,熟料,他话音方落,砰的声响,薛向就把茶杯砸了,指着他喝道:“高大宽同志,你少给我讨价还价,你们粮站总计八十三位在编公职人员,每年财政下发工资、粮站养护费用不过两万不到,就算你们粮站的干部都是餐风饮露之辈,粮站的维护都是用的泥巴,也要不吃不喝赞上五六年,你这儿跟我说这笔钱是一粒粒攒出来的,那我倒要请教请教你们是怎么攒出来的,是克扣了粮站同志们的工资,还是每次养护粮站都用的稀泥!”   哐!   薛向一剑刺出,正中要害!   其实,这些积攒的钱,自然不可能是来自普通公职人员的工资,毕竟是人都要吃饭,敢克扣这帮基层干部的工资,保管给你领导闹翻天。至于什么节约养护费用而遗留下来的,更是傻子都不会信。那这钱不是来自克扣工资和公费开支遗留,那出处自然就不可对外人道了。而薛向此时直指问题核心,高大宽当真是欲辩无言。毕竟无论他怎样解释,也无法给这相当于萧山县年财政收入近十分之一的巨款按上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因为,这笔钱的来路确实不怎么正规。原来,粮站每年验收农户缴纳粮食时。都会采取特殊的手段,弄下点粮食,虽不似封建王朝的税吏收粮那般玩儿淋尖踢斛,可要密下一斤两斤粮食的手段,自也层出不穷,日积月累,自然数额惊人。也正是因为这粮站面对的是辽东省第三大县的粮户,所以积累的身家就格外丰厚。   当然,这种弄外快的手段,也非只萧山县一地使用。极具普遍性,真正是属于潜规则一流。可这潜规则,从来最上不得台面,这会儿,薛向愣要把它端上台面,叫高大宽如何分说。   粮站是如此情况,各个部门或许生财之道有异,可内里苦衷如一。都是道不得的手段。如此一来,高大宽被僵住了,余众正在蓄势待攻的家伙们全泄了气势。   满场正陷入诡异的气氛之际,啪的一声,卫齐名一巴掌印上了会议桌,指着台下众人叱道:“什么东西!整日里装穷喊苦。背地里脑满肠肥,这会儿,要刮你们的肥肉了,晓得叫疼了啊,疼死也是活该!都说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这倒好,大河干了小河满!姑且不提你们这小河是怎么满的,平日里藏得可真严实,我都没想到我手下竟养着这么一群东西,还局长。处长,就这演戏的水平,我看完全可以招进县文工团。那个谁,蔡从定同志,对,就是你,我记得上回全县的教师没工资发,你搬了铺盖卷儿跑到财政局门口打地铺。这回,你居然有一万多块支援县里,啧啧啧,就你这表演水平,进了文工团,就是台柱子哇……”   卫齐名忽然爆发,可真是彻底吓坏了这帮还在想着法子继续朝薛向死缠烂打的头头脑脑们。要知道卫齐名可是除了名儿的好脾气,几乎从来不大声叱责下属,今儿个老实人发火,谁还敢聒噪。更何况这卫书记也不是什么善茬儿,人家不爱发火,那是胸有城府,可收拾起人来,那绝对让你永生难忘。再者说,卫齐名的份量自然远超薛向,人家堂堂一县总首长,发起狠来,要摘了谁的乌纱帽,那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会儿,卫齐名发飙了,一众人等不说继续叽咕,便是连先前的愤愤之色也不敢稍露了,全都老实地低了脑袋,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要说这回卫齐名是真个恼了,他不是恼薛向在他面前,成功唱了出大戏,而是恼眼前这帮脸上面有菜色、背地里肥得流油的肥猪。在他卫书记想来,这帮肥猪就是要宰,也该由他卫某人亲自来宰,可谁成想全便宜了姓薛的。再者,这群肥猪中,有多少都是他卫某人一力简拔的,这倒好,这帮王八蛋不和自个儿交心,倒是便宜了别人,真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卫齐名很是骂了一阵儿,骂得嗓子眼儿发干,捧起茶杯刚抿了一口,正待接上,熟料话头儿就被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不久、气得快爆炸得俞定中接了过去,但听俞定中猛喘两口气,蓄足了气力,喝道:“所有财务全部收归财会中心,谁有意见,找我反应!”   说完,砰的一声,俞定中将推开的座椅踢了个筋斗,愤怒值满格的俞县长已经顾不上什么卫书记的颜面了,竟抢先退场了,但见他迈开大步,直冲大门而去,萧索的背影,扑上正午的金辉,是那样的高大而又神圣。   忽然,俞定中行到金辉正中,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霎时,场面就乱了,无数人朝那边奔了过去。   “别挤,别挤,让付院长看看”“快快,块亏,都散开,都散开,让俞县长呼吸新鲜空气……”   “还好,还好,俞县长只是气急攻心,昏过去了……”……   料因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晚冬将春之时,天气萧瑟,万木萧疏,苍苍茫茫的长白山也少了几分生气,放眼望去,除了皑皑白雪,就是白雪皑皑。   这天,已是1980年二月四日,也就是179年腊月十八,春节将至。自打那日搂钱大会后,薛向便未闲下过一天,虽然那一通蛮抢横要,弄回了五十二万多,可也只是解了来年开春的燃眉之急,距离那二百四十万的承诺,才去了零头,算上来年地区的五十余万补助,和往年县里的百来万收入,他薛某人还有近四十万的缺口。   更何况,那“抢劫”二级机关的浮财,他薛某人做过承诺,待县里财政宽裕了,就归还。那些头头脑脑们只当他薛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说便宜话,可他薛某人却是下定决心要在来年一并解决的,毕竟他薛某人初来萧山县,受其恩惠的人多,可得罪的人更多,且他得罪的都是在他薛某人来年转正时,有一票的。而他薛某人毕竟不是蛮干愚夫,自然知道落选的危害有多大,所以那“劫”来的五十余万,他必须在人代会前,还回去,不为别的,就为给这帮人平气,就为争那张选票。   除去这注定要归还的五十余万,那他薛某人来年的缺口又重新扩大到九十余万,再考虑到县纳税大户旭日毛纺厂和建德五金厂的三角债危机,县里那既定的百来万税收,怕又会出现一个近二十万的缺口,如此算来,他薛某人来年的总缺口还有百多万。   有着这如山一般的重担,怎不叫薛向心焦,他自然不可能整日里继续在财会中心安坐。   是以,自那日搂钱大会结束后,整整近三个月的时间,除了出席县委、县府的重要会议,薛向要么在办公室研究萧山县的财源、税源,要么上山下乡地进行实地考察,为来年的施展拳脚,进行必要的准备。   三个月下来,薛向真可谓餐风露宿,历尽艰苦,他到过距离县府最远的拐子村,那是一个只有十几户的村庄,在天荡山最深处,进出都要用索道,也就是两崖间连两条绳索,两绳中系一竹篓,那绳索连铁索都不是,乃是用山里的亚麻搓制而成,过索时,山风呼啸,悬崖千丈,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在和死神亲吻,跟随而来的王刚、楚朝晖齐齐麻了爪儿,躺在一边的崖上浑身软得没了力气,更不提朝深不见底的崖下看上一眼,结果,自然是薛向独自前往,留下数百元钱,两行清泪,方才折返。   除了这深山小村,薛向也进入过长白山余脉的黄峰山,试图在其间找到些能大量繁殖的山货、药材,熟料同去的老猎人介绍说,东北产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可这萧山县境内的大山,只产乌拉草,不产人参和貂儿。薛向学识渊博,自然知道老猎人口中的东北三宝是旧三宝,其实,新三宝,乃是人参貂皮鹿茸,都是精贵的玩意儿,至于旧三宝中的乌拉草,乃是穷人用来编鞋子,制作鞋垫,用来防冻的野草,称之为宝虽不过份,可调侃意味居多。   如此,薛向妄图发展山货养殖的路子几乎被堵死了。   如是三月,薛向上山下水,走街串户,足迹几乎涉到每一个村庄,每一座山峰,每一条河流,光皮鞋都磨破了八双,最后无奈,穿的草鞋,后来不知消息让柳莺儿听见了,小妮子心疼爱郎,竟遣人送来一双鳄鱼皮鞋,这才解了薛向好衣好衫配草鞋的尴尬。   风吹日紧,饶是薛向这结实横练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这从山里吹出的白毛风。   却说今日,是薛向即将离开萧山县奔赴京城过春节前的最后一日,上午,他随卫齐名等常委,参加完老干部的团拜会,便约了已经放假的楚朝晖前去探望城关镇尤里村的小花母女,外加给送年货。 第一百零三章猜谜   却说小花一家有了他薛某人那日的露面,在整个尤里村俨然是头面人家,家里的破屋滥床已然翻修一新,成了三间红砖大瓦的房子,圈里养着两头肥猪,院里遍地鸡鸭,看得薛向好生欢喜。   薛向到来,小花自然最是开心,陪着这个最好的叔叔好一阵玩耍,将将午饭的时候,城关镇副镇长苏全来了。说起这位苏镇长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尤里村义庄前第一个接到薛县长的苏镇长。自那日知道薛向和小花家的关系后,苏全可是没少替小花家张罗,不但帮着把良田分得了,这座砖瓦大院也是出自他的手笔,这次和薛向赶个前后脚,自然是时刻在小花家左近伏了眼线的缘故。   苏全这种种所为,薛向自然看在眼里,他倒是不如何排斥苏全这卖力巴结,有时候,官场生态就是如此,他倒不会在这细枝末节上如何置喙。在小花家用罢午饭,又喝了数盏清茶,方才起身告辞,小花虽缠着不放行,却架不住李秀莲的竹笋炒肉,薛向也极喜欢这个小丫头,约好来年再来看她,方才大步去了。   从小花家出来后,薛向便没去别处,领着楚朝晖沿着黄峰山山脉徐行,三四个小时的功夫,便行到了这长白山山脚。   此刻,天将暮,莽莽苍苍的长白山白雪覆头,景致虽然壮观,久看已然生厌。   “县长,回去吧。再不走,到时天冷了,这白毛风更厉害,搞不好要生病的,我看你穿得淡薄,到时候,感冒了可就麻烦了,您明儿个还要去花原赶火车呢。”   楚朝晖实在是佩服这位薛县长的体魄,他自个儿穿着厚厚的三层毡不说,内里还让自家婆娘弄了身纯羊毛的毛裤毛褂。可即便如此,站在这山脚下的风口位置,呜呜的白毛风刮来,仍旧感到四处透风,浑身冰凉,可眼前的薛县长倒好,内里一件衬衣,外边一件中山装。领口处还半开着,浑身都被吹得直冒轻烟了,倒是肤红脸正,哪里有丝毫的畏寒迹象。   “走,走,我也就是兴之所至。想来看看这名传宇内的长白山,兴尽就回吧!”   叹罢,薛向忽道:“朝晖,你说咱们县到底发展什么好?”   楚朝晖知道自己这位领导,这些日子。几乎辛苦得快上食埃土,下饮黄泉,为的就是解决萧山县的发展困境。可萧山县地处辽东最东端,几乎就是共和国的边陲之地,虽说也襟山带海,可这天荡山生生阻住了渤海湾。要发展港运经济那是妄想,这也正是一水之隔,且萧山县位置更加近海,却发展远远落后于全省经济重镇连港市的根源。   而萧山县全县几乎没有重工业,这在号称老工业基地集中营的东北是十分罕见的,而希图和东北其它靠山县市一般,发展山林经济,可偏偏东北三宝和萧山县绝了缘。也正是因为这萧山县靠山不吃山,靠水难吃水,才成了整个辽东,乃至整个共和国著名的贫困县。眼下,薛县长希图以一己之力改变萧山县的贫困面貌,无异于只身登天。   楚朝晖一念成痴,久久不语,薛向瞧在眼里也不见责,他知道这个问题有多磨人,自己行遍了整个萧山县,所见所观,真个是百废俱兴,满目疮痍,遍地穷困,若是这萧山县的问题真个好解决,辽东大地,才智高绝之辈又岂是少了的,他们怎会开不出良方,想不出对策。   思及困处,薛向心中憋闷,忽然山顶上骤起一阵风浪,吹得林海雪原如海似浪,霎时间,无数的雪浪从山顶吹落,滚滚聚敛,片刻间便成风雷,轰隆隆,轰隆隆,巨大的声浪传来,沉思的楚朝晖骇然变色,方欲奔逃,却被薛向一把拉住,未几,山顶的削雷砸倒,砰的一声,撞在二人的身上,激起无数雪花,却是未将二人撞动分毫。   原来山顶上吹动的只是一层浮雪,看着声势骇人,实在徒有其表,一击即散。   哈哈哈……   扯着楚朝晖从雪雾中钻出来,薛向忽然放声大笑,心中块垒顿消,朗声道:“我身携宝剑,非为看山来!”……   说起四九城有高高的牌楼,举世著名的红旗大广场万,故宫博物院,百姓大会堂,乃至万里长城,名山数座,可这千般景物,万种风情,薛向独独爱这四九城内的海子,不管是南海子,还是北海子,四九城有了它才算鲜活,有了它才生动。   说起这海子,它的水是活水,不然也无法滋养这皇城根脚下的人民,至于这活水的源头来自何处,薛向却不甚了了,他也不打算去勘察探求,毕竟探求的多了,人有时候就累了。这会儿,他只想静静地站会儿,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家门口,看着门前这海子的支流经冬不化,欢快地奔腾流淌,荡涤污秽,冲刷腐朽,再撞到凸起的鹅卵石上,淙淙而过,意趣天成。   这天已是1980年二月六日,1979年的腊月二十,历时一天半,薛向终于从祖国的极北之地赶回了这座生他养他的故土。诗家说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感觉,并未在薛向身上发生,可他到底有些感慨,尽管这一别京城不过六个月的功夫,可到得门前,总觉得亲切,总想里里外外、完完整整地打量这个家。   吼!吼!吼!   薛向正驻足门前,细细观赏,忽地陡起几声虎吼,未几,便见数十米开外的大门内,奔出道雪白的影子,那影子来势极快,片刻就到了近前,蹭得一下,那白影在十米开外的位置就起跳了,横空虚度三丈有余,撞在薛向身上,蹭得一下,就跳上了肩头,不是小白又是何物。   小白上得薛向肩头,不住拿猩红的舌头在他脸上舔噌,忽而又伸出两只莹莹如玉的细爪,来抓他的头发,一人一虎方耍了没多久,呜呀呀,大门又被掀开了,未见人影儿,便听见门里的喊声“大家伙,我来喽……”   声音为止,便见门缝里腾出一道紫色的人儿来,那人儿一米三四的身高,齐肩的短发打理得极是径直,额上覆着一丛整齐的刘海儿,衬得精致的小脸儿越发精美了,身着一件齐膝的紫色小大衣,衣领处细裘过风如浪,显是上好的貂裘领,腰间扎一束粉色的武装带,勒得小腰盈盈一握,脚下一双小小大头皮鞋,蹭蹭蹭,奔得极快。   薛向瞅见小人儿,笑得满脸都开了花,大步迎上前去,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在相隔十数米的位置,就各自起跳了,这是小人儿耍惯的把戏,她跳得不高,自然着地极快,十数米开外的位置,除了薛向谁还能接她得住。果然,小人儿身子堪堪落地的霎那,薛向的大手抄到,手腕儿一抖,便将小人儿的身子,抄进了怀里。   “小宝贝,你重了!”   薛向掂了掂怀里的小家伙,真觉沉了不少。   “错,是我长高了!”   小人儿得意地笑笑,想朝薛向肩头爬去,可刚挣了挣,却发现自个儿稍稍长大的身子,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坐在大家伙的肩头,瞅一眼安坐在薛向一侧肩头的小白,小家伙脸上的欢喜立时一暗,小心思却有些羡慕小白总也长不大,而自己一天天长大,却再也不能坐回大家伙肩头,拿他当大马了,又想,自己再大一点,怕是也不能让大家伙这样抱着自己了,再再大一点,可能永远都不能和大家伙一起睡了……   小家伙越想越难过,一会儿功夫,一双清澈的眸子就盈满了水汽,只怕再待片刻,便要掉泪珠儿了。薛向实在是太了解自家的这个小妹妹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个儿在她心里,不只是大哥,家长,乃至父亲,甚至某种意义上,还扮演着母亲的角色。他更知道小家伙对自己的依恋,较之寻常的小孩子对父母的依恋远为强烈,这其中自然有童年失怙留下阴影的因素,可更多的还是自己对小家伙无所不依,无所不容的宠溺所致。   这种宠溺果然给了小家伙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可也正是这种宠溺,让小人儿分外没有安全感。正如此刻,她小心思在担心自个儿长大了,没法子和自己亲近了,立时极大的不安,衍生出强烈的负面情绪,就带出了泪珠儿莹莹。   却说薛向窥破其中缘由,抱着她的小身子,不住轻抚背脊,忽地,扯开行李箱的拉链,拽出一个可爱小猪模型的储蓄罐来,轻轻摇晃数下,立时,便有叮叮当当的声响传来,小家伙瞅见储蓄罐,也只稍稍抬了抬眼,便又待扭过头去,显然这种小玩意儿,早已难以勾起她的兴趣。   可薛向又怎会拿简单玩意儿逗她,笑道:“猜猜这是谁做的,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家伙扔了个白眼,轻轻一吸鼻子,脆声道:“肯定是夏二姐做的,里面装的是硬币。” 第一百零四章薛家四兄妹   却说小家伙极是聪明,见薛向叫她猜,自然知道这玩意儿是从萧山县带回来的,可她在萧山县就认识几个人,其中最亲热的就是夏家小妹,小脑瓜一转,自然立时就猜出人来。至于储蓄罐里装的是什么,先不说那叮叮当当的声响,极具提示作用,单是这储蓄罐儿的功能,便知道里面放的是钱币,而能发出如此声响的自然是硬币。   “真聪明!”   薛向赞一声,小家伙却瞪了他一眼,显然对这毫无难度单的猜物游戏极是不满,游戏的含金量低了,这赞叹的含金量自然也就低了。   薛向看得好笑,接道:“那你猜这里面的钱是谁的?”   这下小家伙却顾不上发闷了,小脑瓜开动,思忖起答案来。   “储蓄罐儿从北边来,钱肯定也从北边来,可北边,我就认识夏大婶,夏大姐,夏二姐,还有那个接自己去医院看大家伙的叔叔,再就是大家伙了。很明显,夏大婶,夏二姐,那个叔叔不会给我钱,因为他们是大人,大人哪里好意思送分分钱,也不可能是大家伙,大家伙只有大钱,那就是夏二姐,对,只有夏二姐才又没钱,又小气,她能送我分分钱,已经很不错了呢,对,就是夏二姐……”   小家伙歪着小脑袋,片刻就有了答案,正待一口喝出,忽然想起,若还是这样一如那个“谁送的储蓄罐”的答案,那大家伙岂不是太笨。小家伙张大的小嘴巴忽地没发出声音,却憋得薛向一呛,小家伙拿脑袋在他脸上抵了抵,柔柔的头发摩得薛向的脸蛋舒服极了。   却说小家伙这故意做出的小动作,非是为了和薛向戏耍,而是小人儿的拖刀计,乃是为了拖延时间。其实这会儿小家伙心里已然急得不行,她可是最在意在大家伙心中的形象,尤其是聪明的形象。   小家伙脑子里转得飞快。却是怎么也想不出这钱除了夏二姐外,还会有谁的。   正在小家伙久思无果之际,忽地。远处传来了吆喝声,“敲麻糖喔!敲麻糖喔!五分钱一敲喔^……”   声音粗犷苍郁,循声望去,但见一人单车正沿着河道小路缓缓驶来,边蹬着脚踏,边冲着沿岸的门户吆喝着,那自行车后架着一个竹篮,竹篮上蒙着雪白的帐布,西天的凄绝夕阳下,这敲麻糖的吆喝声。不止吸引了小家伙,便连薛向也被这吆喝声带回了童年……   那卖麻糖声越靠越近,忽地,小家伙叫道:“啊哈,我知道了。这钱是我的,是我和夏二姐去捡破烂,破烂卖钱分来的,这是我的那份儿!”   要说这声卖麻糖来得可真是时候,恰巧给了苦思冥想的小家伙献上了打开谜题的钥匙。原来,小家伙在萧山县时。曾和夏家二妹一道去过捡破烂,当时两人就约定到时卖了破烂,去买冰棍、红头绳、蜂窝糖之类的小物件儿,其中虽没有这麻糖,可这会儿小家伙苦思冥想之际,瞅见这卖糖的家什,和卖冰棍的一般无异,霎时间,福至心灵,便想到了破烂,继而想到了自己的那份份子钱。   却说,猜出答案的小家伙得意极了,在薛向怀里左摇右晃地摆着脑袋,一声喊毕,攸的一下,从薛向手里抢来了储蓄罐,抱在怀里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末了,还啪的一下,亲在雪白小瓷猪的猪鼻子上。显然这会儿这个储蓄罐,再不是方才那个薛向逗她开心的玩具,而是她小人儿的劳动果实,是她第一次用双手换回的收获,怎不叫她喜爱异常。   小家伙一声喊出,薛向却是惊了一下,讶道:“真绝了,快告诉大哥,你是怎么猜到的?”   小家伙月牙弯弯,得意地哼了一声,脆声道:“才不告诉你呢,你也猜吧?”   小人儿年纪小小,却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显摆,什么时候该保持神秘,这会儿,在她小心思想来,自己不告诉大家伙,让大家伙越猜越猜不着,越猜不着,自己就越聪明,到时,大家伙再求自己的时候,再告诉他答案才是最好。   薛向原本就是为了哄她开心,至于小家伙如何猜到答案,他却不会萦怀,不过,做戏做全套,人家不愿说,他还得接着死皮赖脸的问,因为这位小姑奶奶的脾气,他实在是太清楚了,若是只问一两句就不缠了,保管接着麻烦就要缠着自个儿了。   果然,薛向再三苦苦哀求,小人儿越发得意了,乐得眉开眼笑,还安慰薛向说,不急,慢慢猜,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时,猜不着,我再告诉你……   薛向见她高兴了,心下大慰,叫过卖麻糖的中年,递过一块钱,瞧了老大一块,让小家伙抱了,便朝屋内行去。   步进大门,过道两边的花园皆以凋零,除了右侧园中的一围松柏青葱碧绿,凌风傲雪,园内除了雪白,便再无什么颜色。昨天新下过雪,过道虽清扫一空,可园内却是皑皑纯白,现出道道齐踝的脚印,还有两个歪歪捏捏一大一小的雪人儿直立当庭,脖子里还各自围了围巾,细细一瞅,便知那雪人正是堆的薛向和小家伙,因为围巾正是这二人的物什。   “咦,怎么没人呢,就你在家?”   薛向却是奇怪了,因为他知道这会儿除了薛安远还没放假外,小晚,小意可是全放假了,更不提两天后的小年就得出嫁的大姐薛林。   “就三哥和我在呢,他在后边的水塘上溜冰,嘿嘿,我没叫他呢,给他个惊讶!”   小家伙哧溜一下,从薛向怀里溜了下来,便朝后院跑去。   薛向闻听小意在窗后的水塘上溜冰,心下惶急,随手丢了行李箱,几个大步赶上小家伙,一把把她抄进怀里,便朝后院赶去,到得后院,便见水塘上,一个身材的小子脚下一双银色冰刀鞋,在宽阔的冰面上自由得翱翔,时而侧滑,时而单腿,有时还来个单体转身,身姿优雅,灵活舒展,倒是极尽美感,而冰面左右两侧还站着两名军装青年,一男一女,薛向却是眼熟。   “三哥,大哥回来喽,我接的,哈哈……”   小家伙一声欢呼,冰面上的小意抬眼看来,瞅见一双亲切熟悉的眼神,霎时间,就在冰上笑开了,几个急速滑,转身就到了近前,薛向伸手轻轻一搭,便将小意托上了地面。   薛向亲热地拍拍小意的肩膀,笑道:“好小子,怕不是有一米六五了吧!”   “一米六八,还得长呢!”   小意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正是长个儿的年纪,他薛家人的基因本就极好,再加上生活富足,营养无缺,自然就生得长大,这般身高不说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便是和寻常成年男子也是无差。   一大二小三兄妹久未相聚,见面自有一番说不出的亲热。这边,薛向三兄妹正说得热闹,那边的两名军装青年也步了过来,到得近前,刷的一下,齐齐敬了个军礼:首长好!”   这会儿,薛向却是想起这二人为何瞧着眼熟了,原来在岭南时薛安远的别墅见过,正是别墅里的卫士,“你们也好,别叫首长吧,叫我薛向就好!”   薛向这会儿那个安办参谋的军官证早还了安老爷子,毕竟他现下已然不是靠山屯那个谁也不认的大队长了,而是萧山县常委副县长,堂堂正正一级政府的主要领导了,若还是挂着个军方身份,即便是只有安老爷子认可的军方身份,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是以,这会儿,见了军中战士的“首长”称呼,自是难应,再者,即便是军方下级称呼地方上级也是用“首长”可在家中,薛向却是不愿弄得这么严肃。   见薛向如此表态,二位战士却不知如何是好了,理论上,他们是军办分配给薛安远的卫士,可实际上,这一辈子的荣辱成败几乎就和薛安远牢牢系死了,而薛安远家的情况,他们自是了解,虽不知道这位薛家大少的本事,却是知道如此年纪的县长,不问便知是薛家的二代当家人,对他的称呼,如何能够怠慢?   一边的小家伙这时早从薛向怀里溜了下来,见两位战士窘促,伸过去,拽住那位女战士的手,脆声道:“这是小李姐姐。”   又指着男战士:“那是大吴哥哥,都在咱们家住了,在岭南对我最好了,比大家伙你都好……”   小家伙叽里咕噜一通说道,倒是将气氛搞活了,众人在后塘边闲聊几句,薛向便问起了薛林和小晚的去向,一问才知,京城新开了一家港商投资的婚庆公司,小晚和薛林去试穿那传说中的婚纱去了。   却说薛向到家时,已近下午五点,这会儿又陪着众人聊了会儿天,天色便暗了下来。夜暮风冷,薛向便领着二小进屋了,至于二位卫士,好劝歹劝,只说是职责所系,坚持在院内巡逻。 第一百零五章灰头土脸安在江   又陪着二小在堂里看了会儿电视,薛向瞅瞅手表,估摸着大姐和小晚也快回来了,便起身要去厨房张罗晚饭,谁成想刚跨出大门,便见厨内隐隐有人头闪动,细细一瞅,便见了两个身着大白褂的中年,正在厨间切墩,菜刀剁着案板,叮叮咚咚,霎时悦耳。   见此情形,薛向哪里还不知道这一准儿又是伯父的福利,当然也就成了自己的福利。   献艺不成,薛向便又坐回沙发,和二小挤作一团,一集《乡恋》演完,门外终于又传来了动静儿,原来是小晚和薛林终于姗姗来迟。   “老三,臭小子,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薛林跨进门来,就奔着薛向的耳朵来了,一把抓了个正着。   “唉唉,老姐,松手,松手,别叫我姐夫看见了,到时你这淑女的形象可就完全破碎啦!”   薛向虽然许翠凰接触不多,对薛林和许翠凰的恋情也未过多瞩目,却是知道这位大姐真真是爱煞了许翠凰,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乖乖女一个,他甚至还听小家伙悄悄说过这位大姐头背地里称呼许翠凰“许哥哥”他可是知道这位大姐,连自己的亲大哥薛荡寇在世时,也不过是名来名去,何曾道过半个“哥”字。   果然,一听“我姐夫”三字,薛林立时就松了手,还莫名其妙冲门外探了探,忽地醒悟,是薛向在诈自己,可气势已率。更兼羞恼异常,恨恨瞪了薛向一眼,便奔回房去。   薛向却不去追薛林,而是把目光打在了另一边的女郎身上。但见这女郎一米七三四的高挑身材,身姿娉婷曼妙,长发如墨,秀脸娥眉。嘴角浅笑,不是薛家大妹小晚还有何人。   薛向一把揽过小晚的肩头,轻轻抱抱:“哈哈。我家小晚是越长越漂亮了,大姑娘喽,大姑娘喽……”   要说薛向的这个大妹妹。实在是个乖乖女,从不让他操半分心不说,还在他未重生时,独自操持这个破碎的家,让薛向对这个妹妹是想宠无方,只觉亏欠良多。这会儿,见了这个大妹妹康健秀美,奋发向上,心中真个是欢喜已极。   一家四兄妹难得聚齐,晚饭还不到时间。看电视又嫌无聊,小家伙却是出了个主意,来打扑克,众人同声叫好。   要知道这会儿,各行各业。各种娱乐,几乎全部开禁,老百姓被压抑的娱乐天赋立时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各种找乐子的花样几乎层出不穷,单说这扑克牌,京城里曾经流行的也就是拱猪等等寥寥树种牌戏。可短短两年过去,这玩儿法已然多达数十种,而最适合四人牌戏的自然是升级,又称拖拉机。   此种牌戏最是简单,两两合作,哪方从2先升到A便算获胜。牌戏开始,小家伙自然是拉他的铁杆牌搭子薛向为伴儿,小晚则和小意为对。四姊妹就近拖过玻璃茶几,游戏起来。   说起来,小家伙年纪不大,牌龄却是不小,自打在靠山屯玩儿过抽乌龟后,这两三年间,扑克几乎就成了她的最佳玩儿伴,不止是和小伙伴儿玩儿,便是在岭南,和薛安远也玩儿,牌技未必如何精到,却是对各种规则运用熟捻至极,偶尔还会算牌,真个是小机灵。   一场牌戏战况甚至焦灼,双方斗了个把钟头,竟是都还停在二上,没往上挪动一步,厨间已来催了数次,却都被正玩儿到兴头的三小给打发了,便是薛林也从房间钻出来,给小家伙做军师,熟料小家伙甚有主见,压根儿就把这军师给架空了,恼得薛林不住呵斥,小人儿却宛若未闻,自顾自玩儿得欢乐。   又过半个钟头,薛向瞅瞅时间,便知不能再玩儿下去了,因为饭后,他还有趟拜访。薛向叫停,小晚自然听这个大哥的,小意虽有不舍,却也没出声,独独小家伙满心不乐意,可三人散牌,她一人也没法儿戏耍,也只得认了,不过答应前,又缠着薛向说以后每天都玩儿,这才作罢。   一餐丰盛的晚饭后,薛向喝了杯茶,待新闻联播结束后,便起身出门去也,三小忙着看电视,却也没谁来问。   薛向此去,不是别处,正是他重生以来,进入的第一个权力中心,也是改变薛家人命运所在——松竹斋。   薛向到松竹斋时,已是九点左右,老爷子又在下棋,不过下棋的对象颇为特殊,竟是三年前杯老爷子一句戏言赶到祖国的南陲海疆——琼岛当大头兵的安卫宏。数年不见,安卫宏的气质大变,从前的油头粉面公子形象早已不见,竟成了一位身形瘦削,棱角分明的青年军人。   薛向的到来,让老爷子甚是开怀,三把两把把安卫宏将死后,便吆喝着他退位,换上薛向对阵。   薛向和安卫宏握握手,便坐了上去。这二位下棋都讲究个侵略如火,善善不下水磨棋,棋路进展极快,半个钟头就到了尾声,薛向双士双象杯老爷子以力破巧,杀了个精光,最后竟是用单车单卒,把薛向的老帅挑落马下。   一盘棋罢,老爷子兴奋地只拍棋盘,笑骂道:“我看你小子这年把时间不说下棋,怕是连棋盘子也没怎么看见吧,哈哈,劳形案牍,实心任事,那是好事儿,也是应当应分的,不过适当的时候,换换脑子也是必要的,下棋,就是最好的消遣方式,不说你们年轻人,就是我们这老年人,时常琢磨棋路,研究棋理,不但能消磨时间,还能锻炼脑筋,可谓一举数得……”   老爷子赢了一盘棋,兴尽之余,竟推销起下棋的好处来,一通论述,滔滔难绝,好一阵子才歇了声。   老王能看出老爷子对薛向的到来,是真个高兴了,便是安卫宏到家时,老爷子也没这般欢愉。细说来,老王也能理解老爷子的这种心态,老来本就寂寞,有一个无论在政治智慧还是在兴趣爱好都旗鼓相当的朋友,本就是天大的幸事,而这朋友偏生年纪极小,又数度襄助家族渡危避难,老爷子生出强烈的亲近之心也就在所难免了。   屋内烛光幽暗,炭火彤彤,老爷子一番“棋论”罢,便邀了几人围火坐了,薛向这边刚挨着老爷子坐定,屋外便传来争吵声,听声是在正堂外的左侧厢房,薛向知道那是安在江的辟居之所,安氏兄弟虽然早分开在外单过了,可每到年关还是会搬回松竹斋和老爷子一道团聚。   听争吵声似是一男一女,男的声音浑厚,言语无多,正是安在江,至于女的尖牙利嘴,口口不离“狐狸精”、“负心汉”薛向却是听得莫名其妙,以安家人如今的势力,也是京城有数人家了,难不成还有什么事儿是安在江办不成的?   “孽障!”   老爷子轻啐一声,脸上的笑意立时化作肃容。   这下,薛向彻底奇了,他可是知道老爷子在两个儿子中,极是喜爱这个幼子,这不,大儿子安在海上回因为绸缪去岭南摘桃子,激怒了老爷子,被发配吴中省,严令其三年不得归家,如今到年关了,果然不见安在海踪影儿。而安在江今年则出征南疆,虽然没赶上大仗,可几场小规模的防御反击仗,却是打得有声有色,可今番老爷子怎会将“孽障”二字赠予。   薛向正抱了茶杯,细细思索,便见安在江灰头土脸地走了进来,睡衣的领口还大开着,细细一瞅,没了领扣,精短的村头,竟然都有了杂乱之势,真不知道他娶的那位到底是何等河东狮。   “咦,薛向……来啦,卫宏,怎不叫我!”   安卫宏大步朝薛向走来,口中虽叱着安卫宏,薛向却是从他脸上看出了尴尬。显然,如此形象,在老爷子几个面前出现,无伤大雅,毕竟这几位都是知根知底的,知道他在自家那一摊子是个什么情况,可让薛向瞅见,就有些失了他素来赳赳丈夫的形象。   不待薛向接口,老爷子一跺拐杖,却先开了口:“又怎么了,过个年都不让人消停,实在不行,你也给老子滚,连自家婆娘都管不住,指望你有多大出息,也是妄想。”   安在江被骂得面红耳赤,也不敢接口,直拿眼偷瞅薛向,意思很明显,希望这位老爷子面前的红人,代为转圜一二。   薛向会意,正待开言,熟料大门外又奔进一中年美妇来,姿容秀丽,发如堆鸦,也是一身睡衣,脚蹬一双拖鞋,进门就掩面低泣,及至近前,秀口微吐,就开了腔:“爸啊,你可得替我做主啊,安在江这混蛋不是人啊,我还指望和他白头到老,谁想到他半路就变了心呀……”   那美妇声若莺啼,骂似昆唱,动静极是壮大,俄尔,便又有人奔进门来,却是两男两女,两男薛向却也相识,正是安老爷子的两位女婿左丘明、陈道,两女依夫而伴,显是二位各自夫人无疑。   那美妇见人势愈众,声音也越发得大了。 第一百零六章神药   那美妇声势愈重,左丘明、陈道和薛向久别相逢,也只能互相点头致意,独独一边的安在江面红耳赤,显是羞恼莫名,那美妇“昆唱”大上一分,安在江面皮便紧上一分,忽然,安在江猛地抬起头来,暴喝.:“够了!你过够了,老子也过烦了,咱们今儿个是神的归位,鬼的进坟,离了吧!”   安在江一声怒喝,霎时间,那美妇的啼哭便止住了,满眼竟是不信之色,俄尔,眼间闪过一抹厉色,手比兰花,叱道:“安老三,你有种再说一遍!”   安在江眉头转厉:“怎么,耳聋了?还要老子说几遍?那老子就再说一遍,滚,你给老子滚!”   那美妇万万没想到这个一直在外叱咤风云,在内低眉顺眼的安老三,竟然敢如此同自己说话,条件反射之下,就要暴怒喝骂,忽而,见安在江一双眼珠子通红,死死盯着自己,心底猛然一颤,张开的秀口,却是再吐不出半个字。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老实人发火,非同小可!   那美妇心下羞恼,见安在江竟转了性一般,不敢再招惹,忽而,一声啼哭,娉娉袅袅地朝安老爷子奔来,“爸爸,您看在江,他,他这是要赶我走哩!”   老爷子眉头微皱,竟冲安在江叱道:“老三,怎么跟你媳妇儿说话的?快回房去,好好说话。”   薛向却是大奇,方才老爷子骂安在江“连自家婆娘都管不住”这会儿,怎对这美妇如此小意。   老爷子发话了,安在江却是不敢不顾,大步来拉那美妇,熟料那美妇有老爷子张目,却又换了心肠,壮了胆量。撇开安在江伸来的大手,说道:“安老三,别跟我这儿阴一套。阳一套的,咱们当着爸爸的面儿说清楚,这日子还能不能过。还跟老娘分房睡,我这是给人做媳妇儿还是是守活寡啊?你安老三这没天良的,咱们的婚事儿是爸爸定的,我崔美还配不上你安老三不成,若是我爸爸不给咱爸爸当子弹牺牲,现在指不定我崔家是什么气象,想我崔美十八岁嫁给你,给你洗给你涮,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你倒好,黑了心肠,烂了肝肚,竟在外面养起了狐狸精,要说是我姓崔的没本事。下不出个蛋来也行,可老娘我去医院查过了,健健康康,完完本本,你倒好,急得上房。行啊,你养的外室呢,包的狐狸精呢,她们可给你下过半个蛋……”   崔美这番犹如叮当环佩的分说,却是让薛向听明了其中情由。大略估计是崔美的父亲,为救老爷子战死了,老爷子为报恩,就做主安在江取了崔美,熟料二人成婚二十余年,竟是无子无息,现如今,竟发展到安在江和崔美分房睡了,于此,崔美就怀疑安在江在外养了外室。   薛向明了其中情由,自也明白安在江内里何种苦衷。与他对安在江的了解,知道这绝对是位慷慨悲歌的沙场猛士,豪迈忠诚,绝对不可能做出包养外室这等绳蝇苟苟之事。可再看安在江的尴尬面色,又想分床睡之事,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安在江患了男人最难对人言的毛病。   却说这厢崔美说着说着又哭泣起来,这回却不似方才作势,想必是说到凄凉处,真个伤了心肠。那边薛向窥破其中关键,却是计上心头,几个垫步,走上前来,冲崔美问声好,这崔美虽和薛向美多烧交集,却是在每年的新年宴会上见过,知道这是自家公公极得意的人,就连自家那个谁也不大放在眼里的大伯子也极是欢喜此人,眼见他来问好,崔美身为长辈,心酸之余,却也不得不转移心神,冲他哀婉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熟料薛向一声招呼罢,竟不退反进,上前一步,将嘴巴凑到崔美耳处附近,这极是冒失的一个举动,突兀至极,四周围站之人,大是讶异,便连崔美心下也是大骂“小子无礼”正待移步,忽听耳边又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霎时间,紧瞥的眉头猛然绽开,一双杏眼满是难以置信,忽而,脚下竟近前一步,朝薛向靠了过去,果然,薛向又凑耳近前,低语数句,那美妇眼神越发晶亮,俏脸亦转红绯,竟冲老爷子问声好,盈盈自出门去,留下满屋错愕眼神、难以置信。   这下,屋内众人俱是好奇莫名,心下均叹,真是能者无所不能,这薛小子小小年纪通权晓谋、多思擅断不说,便是这闺中妇人的花巧心思竟也能猜明思透,应付自如,真个是奇才无双!   薛向这厢应付走了崔美,老爷子虽心中好奇,却终究不便究问自家儿媳的私房事,更兼时已见晚,年老易倦,老爷子遂站起身来,一语不发,自顾自去了。老爷子去后,薛向便待告辞,却被左丘明、陈道一意留下,又叙了会儿别情来由,闲饮淡茶数杯,薛向便再次告辞。   夜色微幽,草树吐芳,薛向踩着柔柔的月光,刚转过竹林,身后便传来响动,薛向虽不转头,心下亦是了然来者何人,转过头来,果见安在江面上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平常的十分豪迈却只剩了三分尴尬,“老三,今儿个三叔可是又欠你个人情,也是你三婶太不像话,这许多人在,也不顾及脸面,老三你可别往心里去。”   薛向和安氏一家早已惯熟,安氏一家也一如薛安远那般以薛向的行数唤他,如此越显亲近。   却说安在江尾行而来,言语俱是客套,薛向却是知晓这位豪迈三叔做出如此情状,其因何在,可他就是不直说,接道:“三叔这话说得我可不认同,咱三婶那是真情真性,巾帼本色,性情中人。三叔你可是好福气呢。”   安在江讪讪,他此来却是为追问薛向是如何“折服”自家那位河东狮,可事涉阴私,又是自家最见不得人的隐疾,叫他真个是难以启齿。   薛向本意想逗逗这位三叔,可老实人实在是不识逗,笑道:“三叔。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咱老爷们儿那点儿事儿,您放心。这事儿,包在老三我身上!”   安在江惊道:“你都知道了?”   言罢,又是一震:“你能治?”   说完。如水的夜色下,虎狼一般汉子的脸上竟现出了祈求之色。细说来,安在江实在是被自己的这点儿隐疾遮没得几近奔溃。原来,早年安在江新婚燕尔,也是龙筋虎猛,夜夜春风,可谁成想一过两三年,崔美的肚子丝毫不见动静儿。安在江却是不急,可崔美却是急了,这种豪门大宅。子息传承实在是重中之重,崔美自然深知,便找来无数宜助床第之欢的药剂,熟料,滥用之下。安在江隐隐觉得那活儿难听使唤,久而久之,便越发不敢和崔美同房,他本是刚强汉子,血性男儿,这方面出了问题。怎不叫他备受打击。   说起来,安在江不知偷摸求医问药,寻访过多少传说中的名医圣手,可都是说、做两别!及至近年,安在江几乎和崔美分了房,可崔美并不知晓安在江那活儿不行了,直道安在江是嫌自己不能生养,在外养了外室,如此便闹将了起来。安在江久病难愈,心下实已生了块垒,又兼久治五方,几近大索天下,心下几乎绝望,现如今,竟听薛向似有良方,心间枯死的希望之花,竟似有了复活的希望。   说起来,若是别人如此拍胸脯保证能治自家隐疾,安在江保准拍巴掌上去,这可薛向却是何人?在安在江心中,那可是料事如神,百发百中的天才人物,自相识以来,从薛老三口中还真没吐出半句虚言,怎不叫人信服十分。   “三叔,放心,若说别的毛病,老三我可能束手无策,要说男人那点儿事儿,我这儿可是藏了无上良方。”   说罢,薛向便将他在靠山屯的那段过往,细细道将出来。   说到山神蛇那段,安在江几乎热血沸腾了,直个拉住薛向的手臂猛摇,急道:“听过,听过,好你个老三,竟有这等宝贝,可苦煞你三叔了,怎么不早说,怎不早说……”   说罢,又猛拍大腿,直道自己糊涂,你又不知道三叔这点尴尬云云。   原来安在江找寻的那些乡野名医倒也不全是无能无知之辈,不少家伙因为没治好安在江这等大官的隐疾,心生惶恐,便把责任推到一味药上,正是山神蛇,愣说自个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山神蛇掌,治不好,赖不着自个儿。   是以,这会儿安在江听了山神掌,怎不欣喜若狂。   而薛向知晓山神掌的神效,自不是光听道途之说,靠山屯的老药子可是在靠山屯寻了不孕病夫试过,可谓是百试百灵。   对老药子的本事,薛向是确信不疑的,因此才有了今日的安在江之幸。   却说安在江知晓有此等神药后,哪里还按捺得住,拖了薛向便上了专车,直趋薛家大宅。   薛向寻出那包老药子秘制的山神掌,珍而重之地用精巧称量盘给安在江包了十等分,总计三十钱(重量单位)却说薛向如此小心,却也非是人性小气,一来,老药子多番交待,此药神效,虎狼、灵药却也是一线之别,计量用过,非但不能强身,极有可能害人性命。二来,药剂少,则显珍贵,若是如萝卜白菜送上一箩筐,这人情只怕非但不能送得深,而给的浅了,三者,这百年山神掌真可谓是可遇不可求之药,薛向叔伯年纪也日长,谁也不知道这二位有没有用得上的时候。   却说安在江得了山神掌并老药子赠予薛向的医嘱,却是谢也未谢一声,径直去了。   薛向却是深知安在江的性情,乃是豪迈重恩之人,许多话并不付诸口舌,而是牢记心间,这道谢的话,想从他嘴巴里说出却是千难万难。   拜访完松竹斋后,次日一早,薛向又去了陈佛生家探望陈开真老爷子。虽说这陈老爷子浩劫时期,气节多亏。可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浩劫之后,却是未受诘难,凭借着无与伦比的文化界领袖地位,不但挂了文化部副部长的职务,同时也担任文联主席、作协会长,一身威荣却是未损半分。   春节在即。陈家大宅内的人头也甚是齐整,七子八婿齐聚不说,三代孙子。四代重孙,也是济济一堂。薛向到来的甚是突兀,可陈老爷子却是热情异常。不但强留了午饭,竟还拉了薛向一道坐了主席,简直是将陈家人的眼镜儿惊碎了一地,却不知来人是何方神圣。   却说现如今薛家人再不是从前那般破家败业,垂垂将朽,而是壁立东南,一柱擎天,较之现如今陈家的声势,自是远远胜过。而陈老爷子虽和薛向相交不久,却是知晓这个年轻人圆润通达。允文允智,他人必是人上之人,更兼自家幼孙与之相交甚笃,这根线结好了,未必不是一条通幽曲径。   陈老爷子倾情以待。一餐午宴自然用得畅快,饭罢,薛向又陪着陈老爷子闲弈一局,便起身告辞离去,行至屋外,便又招呼陈佛生。明日来家帮忙,陈佛生却道早约好了的,后天大姐结婚,兄弟们早憋着劲儿,好好热闹热闹呢。   辞别陈佛生,薛向又驾车来到柳莺儿家。柳莺儿一去港岛数年,柳家人虽时常接收到柳莺儿寄送回的各色礼物、不菲钱钞,都知道柳莺儿在外边过上了好日子,可终究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过得好不好,唯独能收获柳莺儿幸福消息的便是薛向,是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因为柳家人,包括大杂院的老老少少皆知道柳莺儿找了个好对象,毕竟不看人家的穿着打扮,往来气势,便看柳莺儿这小小的大杂院丫头,能在港岛那种传说中遍地腥膻的资本主义世界,过得有滋有味,便能知道这年轻人的不凡来。   却说薛向到得大杂院,从不会空手,更兼又是农历新年,薛向历来是包办柳家人,乃至全大杂院年货的。薛向这一到来,柳妈妈少不得又欢天喜地地留饭留茶,好生招待,一顿吃请,便到了新月西升,星斗北斜。   出得柳家,薛向又不肯耽搁时间,又骑了车,前去寻郝运来、康小八、徐小飞一众倒腾古董的小子。因为前次在港岛因为传国玉玺的事儿,薛向接到过薛安远的电话,被交待不准再从京城往复港岛倒腾古玩,是以,郝运来一众便听了薛向的吩咐,在上回租赁的小院内,歇了手脚。   嘟嘟嘟……   薛向长按数下喇叭,咿呀一声门开了,蹿出数条大汉来。   “三哥”“三哥”“……”   徐小飞,郝运来,康小八,七八个人拥出门来,薛向亦翻身下车,看看这个,翻翻那个,好不亲热,却说薛老三骨子里还真就有骨绿林豪气,极是重情重义,若以宋江比他,却是有几分愿望,宋江那相处兄弟,无不是存了功利之心,而薛向则是彼以兄视我,我必捧肺腑以待之。   就拿眼前数人来说,虽然薛向不让继续倒腾古董了,却是绝没短了他们的花销,散火之际,每人拿全了工资不说,还封了万元红包。要知道九十年代的万元户,便是超级荣耀,79年的万元户有多珍贵,几乎不问可知。   当然,万元红包虽然封给了众人,却并未分发到手,因为薛向却是知道这帮兄弟什么习性,那绝对是有钱不过夜的,这许多钱财一时半会儿或许折腾不光,可大手大脚花将起来,必然引人注意,徒惹是非,是以,薛向便替众人分别开了户头,存了起来,存折归在他处,便道有用钱处,来取便罢。   如果说,从前徐小飞这帮人对薛向是敬畏多过佩服,那现下绝对是佩服躲过敬畏,除此以外,便是浓浓的感激之情。细细想来,当初薛向说“找不到工作,便来寻他,必有一番安排”当初只觉是敷衍之词,即便是寻个活路,怕也是吃苦受累的差事,可现如今,钱山钞海堆在了眼前,两年便挣了那些在工厂、单位过活的兄弟的数十年工资,其间差距,岂是道里可计。   屋内炭火彤彤,一个铜盆正嘟嘟煮着火锅,红椒白肉翻滚其间,推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浪,薛向虽在柳莺儿家用过晚饭,可老兄弟相聚,正碰上酒肉,岂能不饮。   一群鲁汉子,吃饭自是极快,青年人虽好酒,却不喜讲酒,极是豪放,一餐饭自是极快。   酒足肉饱,撤去铜盆,便剩了炭火,众人团团围坐,便闲谈起未来的出路来。   “三哥,这不行啊,咱们兄弟跟着你虽然吃香的喝辣的,刷刷数着钞票,可这日子总觉没以前倒腾古董时来得痛快,说来咱也是贱皮子,忙活惯了,却是闲不下来了,三哥,我看还得劳驾你给想个辄呀!” 第一百零七章购买   说话的是郝运来,这家伙一两年的酒池肉林似的生活,养得越发得横实了,整个人简直成了纵向生长,大冬天的,也只一件靠披绿,浑身山堆也似的肥肉便成了最佳保暖利器。   郝运来说罢,徐小飞接茬道:“三哥,肥耗子说得没错,这几个月我们兄弟尽吃喝睡了,闲得浑身都起了肉疙瘩,我如今算是知道了三国里的刘备为什么要说脾肉横生呢,您瞅瞅咱这不也生了一现游泳圈么?”   徐小飞不似郝运来,那可真是生得精瘦,便是和他手下的猴子、野鸡二人的细瘦身体也有一拼,这会儿,他解开大衣,悄然拍打,腰间果真腾起一阵觳纹。   薛向挥手笑道:“知道你们闲散得凶猛,咱不是给你们寻活计来了么!”   “什么活计?”   薛向一语落定,全场竟是众口一词。   薛向道:“什么活计,还不是你们现下正鼓捣的玩意儿,难不成你们还有别的途径不成?”   见薛向说还是倒腾古董,众人众说纷纭地问询开了,总的意思无非是“三哥不是说不让倒腾了么,怎样现如今又换了主意?”   薛向道:“前番让大伙儿不倒腾,无非是让大伙儿腾出些工夫,好好松快松快,我们藏在地上久了,该站起来抻抻身子了!”   薛向话罢,众人大惊失色,简直以为眼前这位从来明谋善断的三哥失了心疯!   细说来,这帮人跟着薛向倒腾古董自然不会不知道本人所做的活计,有多大的风险。先不说这偷购倒卖文物是抵触刑法的常识,众人熟知,便是薛向不止一次地提示众人小心小心再小心,便知此事干系极大。由于三哥在京城是何等气势?从前这帮人只知道他在四九城门清路熟。能捞出人来。可到底也只作了寻常的大院子弟。   可薛安远六十整寿的时分,这帮人可是全去帮着忙活了,虽然预先由于来客太众。被请到他处就餐,没见着老首长赠字,可那一水儿的闪耀将星。可是差点没晃瞎众人的眼球。如此,薛家人到底是个什么阵势,这帮老兄弟们可就太清楚了。可便是如此气势的三哥还须避讳藏匿、偷摸停止的事儿,那该是有着何等样的风险。   正因如此,这会儿,众人闻听薛向要将倒腾古董摆到明面下去,才惊骇到了极点。   众人脸上的情状,薛向自是看在眼里,细说来。他昔日和众人说起此事,也并非突兀之举。毕竟这一大帮子兄弟无处安身,他又如何能得安心。而这持续倒腾古玩。自不是薛向思忖他薛家人现如今气候已成。有备无患,而是改革开放的春风曾经刮起。他清楚地得1980年。我国有了第一个个体户——温市运营小百货的章华妹。   细说来,温市不管前世今生,一直都是祖国商海的一座登台,论及开放程度,商业看法,京城远不能比,明年温市能有个体户,京城的政策未必允许,可薛向自有想法。很分明,古玩这个行当,他是不能够放弃的,俗语说,乱世黄金,乱世古董,他可是太清楚未来近半个世纪,中华浩土都是乱世华章,这古董生意做起来,便是淌金流银,不亚于倒腾石油、计算机。   再者说,以现下乱世中华的有利地位,做成中华古玩界的抗鼎企业,必是指日可待。而京城明年或许未必开解个体商禁,可去年刚经过的《引资法案》却是明白提到了大力招商引资,尤其是港澳台地区的大中华资金,而乱世中华这等红遍东南,誉满亚洲的明星企业,要进驻京城,且不说有无阻力,怕是四九城当局举双手双脚欢迎还来不及呢。   正是由于有了这等谋算,薛向便想到了众兄弟的出路,真可谓一箭双雕。   安顿好一众兄弟,薛向心中又了却一份牵挂,便起身告辞离去。   天上大雪如毡,风吹雪舞,四下一片浩浩白白,薛向一头撞进风雪里,及至到家,身上已着一层厚厚雪毡。   却说薛向到家时,屋外停了不少军车,推门进屋,但见屋内人头攒动,军装有数,正是薛安远、薛平远兄弟到了,眼前这大约一个连的军装正是薛安远的随侍。细细说来,薛氏一大家族从来是聚少离多,尤其是薛平远一家,由于薛平远的工作保密性,即使是春节也少有假期。这一大家族难得聚会,薛向见家中难得如此繁华,自然心中欢欣,便是最喜败坏氛围的三婶冯桂芝,薛向也是尽量结之以金银,哄她欢笑。   因着后天便是薛林的好日子,薛向心中一肚子军国重事,却也不得不憋着,早晨一家人围着炉火乐呵了一阵,便各自归房休息。次日一早,吃了早饭,薛向便又转出门去,小家伙有了这许多玩伴儿,又着紧着暑假作业,便不来缠他。   却说薛向此次独自出门,非为别的,而是着紧给大家寻摸件结婚礼物。要说他薛老三守着乱世中华,要别的没有,要这奇珍异宝,真实是易如反掌。可那些皆是老古玩意儿,薛向就这么个姐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婚姻,薛老三岂能不罗些时兴新颖的玩意儿。   要说时下还是公营企业主导全国经济,这四九城不管哪朝哪代,皆不缺这豪绅富贾,便是这新共和国均土地,一贫富,等贵贱,可这金贵玩意儿存在世上,便然得有他的用途,总不能就地销毁吧,是以,这四九城便专有一家荣宝堂,供以珍贵金银,奇珍巧宝,薛向此去便是这荣宝堂。   却说这荣宝堂前身本唤作松柏斋,是一家专供皇家、朝廷文房四宝专店,清末民初,大清倾覆,民国乍始,四海鼎沸,便有有数豪绅巨贾破家败业,市面上自然也就散出了有数奇珍异宝。说到这儿,您能够要问了,说了半天,这松柏斋不也是运营古董珍玩的么?那您可就错了,时逢战乱,普通文玩古董价值陡贬不说,且这等文玩古董皆是易碎之物,自然不及这金银打造的七窍宝贝。   是以,这松柏斋便是一家专门出售金银手饰的大店! 第一百零八章讲究人   却说这松柏斋,果然不愧是国营第一贵重金属供应商,步入厅来,但见上千平的大厅内,虽未有金砖铺地,毛毯如云,却也是布置得富丽堂皇,和这个时代的其它别的店面艰苦朴素极不相衬。   大厅内,客流不大,看得永远比买的多,薛向抱着搜奇寻珍的目的而来,自然不会一件件前去挑拣,而是直接问了服务员,进了松柏斋管理中心办公室,直接道明了来意。   负责接待的是张姓副主任,大长脸,招风耳,模样不咋样,嘴巴却着实利索:“薛同志尽管放心,咱们这松柏斋别的没有,这婚取喜嫁的金银手饰,却是应有尽有,不知道薛同志大概需要什么价位的?”   “不瞅瞅模样,就直接报价位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   薛向到底没有染上暴发户的恶习,直接张口就来“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张主任连连笑着点头,边附和着,边问清薛林的实际情况,诸如肤色,样貌,身高等,心中大约有了计较,便嘱咐左侧随行服务员几句,那服务员折身西去,未几,便有三位一水儿身段、模样的旗袍美貌服务员各自捧了一个开着的红色方形木匣出来。   三个红匣内依次盛着项链、头钗、搔头,均是黄金打造,华丽的水晶灯下,溢彩流光,美轮美奂,最令人叫绝的是,这三样物件儿似是一套,因为细密的纹路上。皆镂刻了祥龙、彩凤,那纯金项链的吊坠处竟是一粒鸽蛋大小的蓝宝石,那颗纯粹粹,蓝汪汪,几乎要亮到人心坎儿上去。   却说这三样宝贝一亮出来,薛向便瞪直了眼睛,急道:“多少钱?”   张主任见薛向此种表情。自然知道对方必是极满意地,笑道:“您还没说挑哪件儿呢?”   一个“您”字出口,捧着三个红匣的美貌女郎皆是一震。互相对视一眼,又把一对清澈的眼眸凝在了薛向身上,心中竟满是好奇。不知道这个相貌英俊、衣着朴实的年轻人竟是何方神圣,竟值得张主任如此另眼相看,不,逢迎巴结!要知道这张主任年不过三十,已经是副处级干部,听说也是大有来历、根底之人。上回一个轻工业部副部长的公子来松柏斋耍威风,就把张主任招呼执勤卫士直接拖了出去,那可是副部长的公子,该是多有来头的人。两厢一比,那眼前这个英俊年轻人有无来历。不言自明了。   却说张主任如此殷勤相待,薛向非是没起疑惑,毕竟寻常人处事道理、原则,他还是知晓十分的。想他薛某人只身进店,见到松柏斋管理中心的这位张副主任。已属不寻常了,自己需要好玩意儿,人家竟立时派员,取了过来不说,还配置如此美女名匣,用句“殷勤过度”是绝对不过分的。   话说薛老三瞬息将想破其中关键——人家定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想通此节,薛向却也并不如何讶异,毕竟他薛某人在四九城中混迹良久,又闯出偌大的名声,识得自己的人,自己未必尽识,却也无甚奇怪。   “三件都要了!”   “什么?薛向同志,不可啊,一件两件,我还可以做主匀出去,三件全出,账目的缺口无论如何太过巨大,叫我怎么平账?”   张主任着实被薛向的话惊着了,不但一口呼出了薛向大名儿,竟连“做假账”的事儿都脱口说了出来。   要说也无怪张主任惊诧。原来,自打薛向进门儿,他就认出这位爷来,便是传说中的衙内圈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关于薛向的传说,他也听过不少。不过,起先多听的是此人在顽主圈子里一呼百诺的威风,不过这点威风,对于他张某人这种奋进仕途之辈,就如同堆在沙滩上的城堡,笑话而已。后来,张主任便并不如何关心薛向的消息了,直到去年夏天,他张某人偶然在四九城上流消息集中地——红星茶馆儿,算是亲眼见识了这位爷的狠气,那天,就见这位爷,穿着个裤衩子,赤身裸体,冲将进来,就是一通鲜血淋漓的表演,此人到场,可真个如猛虎归林,百兽俱伏,便是跳得最厉害,吹得最响的几位大衙内,连正眼也不敢瞅人家一眼,后又听说,就连吴公子这种连着天的人物,都在此人手下,吃了苦头。   事后,京城早先衙内圈子里排的四大衙内,似乎便成了笑话一般。毕竟衙内,就讲究个纨绔习气,随心所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位爷可算是把衙内威风演绎到了极致,直接在《赤旗》杂志社旗下的茶馆儿,开了杀戒。   这会儿,张主任见薛向进门,心下已然做好了出血的准备,在他想来,这种大人物要个把金银手饰,本就易如反掌,待会儿,即便是挑中好的了,自个儿出点儿血,自当孝敬,结下个善缘,也是极好的,熟料这位爷果然是衙内中的衙内,人家张主任捧来三件珍品,原本是要他薛某人择一而取,熟料薛老三尽是一口全吞。   却说这张主任说话走了嘴,四下竟无一人敢面有异容,只薛向眉峰微挑,很快便又平复了下去,问道::“这三件可是贵店既定的卖品?”   张主任不知薛向此问何意,依旧答道:“咱们店开门做买卖,就没有非卖品?”   “既然没有非卖品,可有限定一人只准购一件?”   “自也没有,只是……”   张主任有苦难言,在他想来,这三件宝贝,哪件都不便宜,尤其是那个挂了鸽蛋宝石的项链,售价便在五万往上,如果只让薛向数十几百元就取走,叫他如何做平账目,毕竟这玩意儿太过扎眼,数目又极是巨大。   “既然没有,我买你卖,这有什么做难的?那麻烦张主任报个市价,不用打折,就店里的售价即可。”   薛向心思圆通,自然猜到张主任为难在何处,定是将自己看作巧取豪夺那一拨儿的了。   果然,张主任听罢,脸上竟现出讶异,惊骇道:“那可真不便宜哩!您眼光还真是准,这三件本是一套,乃是清宫贡品,御用之物,乃是光绪皇帝最宠爱的珍妃之物,我这儿有文史鉴定,是故宫博物院刊发的鉴定书,保证万无一失,要不我拿来您瞅瞅……”   张主任说了句不便宜,却依旧没道出价格。而薛向相中这套玩意儿,本就是为其本身的材质、匠器所吸引,非是为谁谁用过,若要寻这些老玩意儿,盛世中华岂不是应有尽有,他又何必舍近求远?   是以,薛向立时阻断了张主任滔滔不绝地介绍,“什么鉴定书就不必了,就是姐姐出嫁,做弟弟的送个礼物,用不着这么横竖麻烦,报个总价吧。”   却说今次张主任却是彻底吃惊了,此前,他以为薛向让他报价,无非是做做样子,是以,他拼命报出一堆故宫博物院鉴定书上给出的数据,无非是证明,这三样物件儿是何等有来头,何等珍贵,叫薛向不好意思杀价太狠,更不敢一并“夺”走。   熟料,薛向第二次让张主任报价,这下,张主任确是听明白了,人家是压根儿就没想占自个儿便宜,倒是自己妄作小人了。一念至此,心头枷锁陡松,遂道:“钗头一万八千三百五十元,搔头二万二千元六百四十元,项链五万四千三百元,总计九万五千二百九十元,您既然是实心要,又是第一次光顾小店,打折不打折的,说出去跌份儿,得了,这样吧,您给八万,三件,八万块,您收走。”   张主任出身自也不凡,从小耳濡目染官场交际应酬不说,做了这国营金器大店的副主任后,迎来送往,自也不少,手腕早练得极是高明,这厢薛向让他实心实意的报价,他当真实心实意的报,不过,该出血的那块儿,他也是打定主意,非得出血了,毕竟薛向这等人物,岂是能用万儿八千就结识到?   却说张主任报得爽快,虽然砍下个绝大的零头,可八万块,对于1980年的普通人来说,同样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而张主任竟毫不怀疑薛向能拿得出这笔巨款,岂不奇哉怪也?   说起来,也无甚惊奇,因为张主任实在是太清楚这帮衙内的脾性了,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好面子,换句话说,也就是讲究个一诺千金,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在他看来,薛向或许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可这等级数的衙内真发了狠,筹集这点钱款,那不是易如反掌。   却说薛向得了具体数额,也不再耽搁,便拉了张主任进了银行,办理了转账业务,毕竟如此大一笔巨款,且是在这个尚未发行百元大钞的年代,谁也不能提了不是?   办理完交接,薛向得了物件儿,便当先告辞离去,不待跨出银行大门,便听张主任喊道:“薛向同志,是不是弄错了?”   薛向停下脚步,回头道:“短你钱了?”   “不是不是,说好的八万块,您怎么还返了我九万五千二百九十元,这可是原价啊,纵算是普通人来买,零头也该抹去的嘛。”   “一码是一码,既然明码标价,咱们就实售实取,我这边还有事儿,张主任,回见了您勒!”   说罢,薛向径直出门去也。   张主任托着手中的支票,目瞪口呆,俄尔,喃喃自语道:“都说薛向性情残暴,辣手无情,没想到竟还是个讲究人!” 第一百零九章牛不喝水强按头   却说薛向转出银行,径直朝左近的公交站台行去。细细说来,薛向年岁日长,双重人格中的骄矜之气,却是渐渐收敛了,能隐伏于大众之间时,他绝不再弄些花里胡哨的动静惹人眼球儿。是以,这些日子给薛林采办一应婚嫁物什,薛老三是能坐公交就坐公交,不能坐公交,便用小货车采购回来。   不过,细细一算,薛家人准备的玩意儿实在不能算多,因为薛、许两家压根儿就没打算大操大办,只小规模地请些至爱亲朋团聚一番,做个见证,便算了事。再加上,薛安远如今扈从众多,这些细枝末节上的小事儿,也极少轮得着薛向插手,是以,唯一能让薛向上心的便只此次给薛林淘得一件,应景应时的好玩意儿。   如今好玩意儿已经到手,薛向心里的唯一一个疙瘩便也算解了开来。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事到兴头意趣高。   “高山上那个盖庙哟,还嫌那个低,面对面坐着哟,还想那个你……”   薛向提溜了三件套合装的小礼盒,哼着荒腔走板的野山歌儿,沿着一条碎石子铺就的小道,一路行来,倒也真有几分逸兴湍飞的气势。   “薛向,薛向……”   薛向正哼唱到妙处,忽听有人唤自己,循声望去,但见东南方向四十米开外的位置,站着一堆青年男女,大略一扫,无有自己相识,正待再继续扫视。那堆青年男女的左侧一角位置,一个中等个儿,戴着个狗皮军帽,跳着脚,凌空挥舞着手臂,薛向再细细一扫,发现那人竟是他为数不多有印象的同班同学吴刚。   当初。薛向冒失奔进教室考试,未带钢笔,朝苏美人借笔未果。便是此人及时出手以诸,而后,薛向又搅合进那场莫名其妙的篮球赛。也和吴刚大有相干。可以说,京大的团系干部,薛向或许识得不少,可要说学生,能记住脸,叫出名儿的,怕也只此一位。   “是你啊,吴刚,这都到年当口儿了,怎么不回家。打算在四九城过年啦?”   老熟人兼老同学相召,薛向自不可能熟视无睹,迈动大长腿,几步就到了近前。   吴刚乍逢薛向,显然很是兴奋。从圈子里挤出来,哈一口白气,在薛向肩头狠捶一拳:“好小子,原来你小子就是那传说中的挂班生啊,我就说嘛,怎么忽然班长就通知我们说你提前毕业了。没想到你小子竟是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个,用你们四九城的话讲,那就是忒不地道了。”   薛向和吴刚虽有交集,不过只是数面之缘,偶然乍逢,颇有些惊喜罢了,单论交情,那可真谈不上,毕竟话都没讲过几句。一番寒暄,薛向却是弄清了吴刚缘何在这岁末之际,依旧逗留京城。   原来,吴刚表姐,远嫁京城,今天恰好是成亲的日子,吴刚和这一拨男女皆是娘家人亲戚,又因着吴刚在京大念书,勉强算个半地理通,一帮表哥表姐便拉了他来逛四九城,是以,这才碰上了薛向。   薛向问清缘由后,自然不愿作这不速之客,硬掺和进人家亲戚里去,熟料,吴刚却是死拽着不放,说这一放,不知道何时再碰见你小子,反正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随他一道去喝喜酒。   吴刚如此态度,两位两男四女,则表情各异,两名青年男子则是面色不豫,三名女郎则眉眼低垂,显是意动,独独那个诈马尾辫的年纪最小的女郎,竟跳了脚地拍手叫好。   薛向原本就不愿瞎掺和,再看这厢还有人不欢迎,他更不愿去了。更何况,明儿个就是他大姐薛林的良辰吉日,几遍那种媒妁阴私,用不着他过问,插手,可做弟弟的总得在家陪姐姐最后一夜吧。   一念至此,薛向更是坚定了告辞之心,不顾吴刚的拉扯,硬要离去,忽而,那马尾辫竟攸的一下子蹿到他背上来了,骇得他差点跌个大咧咧,而那马尾辫也只是一蹿即下,竟顺手从他手中抄走了装了金器三件套的匣子。   “咯咯咯,嘻嘻,这下看你去还是不去,怎么,你长得俊就得意么?”   “娉婷,懂点规矩,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吴刚左侧的长发女郎瞅见自己这个小妹又在混闹,立时便拿出了长姊的威风,柳眉倒竖,兰花微指。   语罢,又冲薛向道:“这位同志,小妹才十二岁,年纪幼小,多多原谅。”   薛向听得这马尾辫的年纪,微微讶异暗忖,这小丫头也忒能长个儿了吧,怕不是都有一米七十了吧。心念电闪,薛向摇手笑道:“没事儿,没事儿,小孩子都这样,可爱!”   马尾辫闻听薛向称己为小孩子立时就恼了,冷哼一声,刚想抗辩,便瞅见长发女郎投来的冷眸,立时便泄了气,将抢来的东西凭空横托,鼻间发音:“诺!”   声音刚落,不待薛向伸出手来,马尾辫便松了手,霎时间,这个包装精美的红匣子,便朝地急缀而去,眼见着这漂亮的红匣子不说被摔个四分五裂,至少也是破烂不堪,谁成想就在红匣子堪堪落地的霎那,凭空生出只黑色皮鞋来,但见那红匣子在那黑皮鞋的鞋尖上滴溜溜转数个圈子,忽而又腾空而起,半空里被一只大手稳稳抓在手中。   完成这电光火石般抢救任务的除了薛向,自也没有别人,漫说马尾辫是让红匣子玩儿自有落地,便是她发足了地,朝地下摔,薛向自也能接得住,此前让这小丫头夺走了红匣子,实在是因为薛老三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哪怕是对方突然开枪,他自问也是不带这么惊慌的,可关键是一个一米七零的大姑娘,猛地朝他一个青年男子的背上蹿,在这么个严肃的年代,他不惊着才怪呢。   “叶娉婷!”   一声凄厉的尖叫,音量几乎盖过了周边的发动机声和鸣笛声。   长发女郎终于发怒了,狠狠瞪着马尾辫,骂道:“你来时爸爸是怎么嘱咐的,要你听我话,别任性,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那马尾辫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独独畏惧这个姐姐,挨了训斥,却是低了脑袋,没再吭声。   那长发女郎,训罢叶娉婷,又待朝薛向道歉,这回,却是薛向先开了口:“没事儿,没事儿,小叶妹妹挺活泼,又没当真磕着什么,得,吴刚这二把刀究竟不如我这土生土长的地理鬼,今儿个,我免费为诸位做回导游。”   薛向却是不如何生马尾辫的气,虽觉得这小姑娘胆子大的惊人,又自来熟得紧,却着实喜欢她这脾性,其实,薛老三不知道,潜意识里,凡是活泼,爱和他闹的小孩儿,哪个不是被他潜意识里蒙上了小家伙的影子。   这会儿,这马尾辫受了叱责,薛向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忍来,一把接过了吴刚纠缠半天而不肯屈就的导游一职,都是为了这小丫头消灾避祸。   一番波折过后,薛向便真个领着众人逛起四九城来,要说这薛向前世今生皆生于斯,长于斯,而现如今四就成城区规模远远不到后世的一扩再扩,是以,薛向对现如今的四九城真个是闭着眼睛,便能打个来回儿。   有他引领着众人,抄近路,翻矮墙,跳树杈,可是波折横生,可正是因为美景得来不易,众人分外沉醉其中,一路行来,栖霞寺外梅花叠嶂,北海公园玉裹琼装,海子上人山人海的群众穿着冰刀鞋涌出巨大的人浪,如此种种,再加上他薛某人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一番点缀,虽未必叫众人因景生情,却也是瞩目难移,流连忘返。   一番凭赏下来,已是两个小时有余,众人当真是玩儿得尽兴,便连对薛向加入,分外不满的两个青年,和先前一直闷头走路的马尾辫,这会儿脸上早已换了颜色,乐得起了皱褶。   “好了,诸位,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几位可是来参加别人婚礼的,可别去得晚了,失了礼数,我这儿肚囊空空,也得回家就食去了,咱们就在这儿散吧。”   薛向想功成身退,吴刚几人又怎会放行?   “薛向,你也太不地道了吧,我吴刚和你是没碰过几次面,总算也是同班同学,还算坐过同桌吧,哪有你这样办事儿的!喔,我这儿用完人,两手一拍,让人滚蛋,自个儿去吃宴席?那我成什么人了?”   吴刚说得甚是疾厉,脖颈处隐隐现出青筋,显是真的怒了。   吴刚话罢,剩余几人也跟着规劝起来,便是此前很是不满薛向加入的两名男青年,也略略说了些客套话,只那被姐姐吓住的马尾辫,没有吭声,却是偷偷直直盯着薛向,双眼眼球不住向左下方划动,薛向看得怪异,被她引动视线,跟着看了过去,但见那马尾辫左手伸出根小指,先向上,再向下,很明显,不是在说什么好话。   因着,这动作极是隐蔽,乃是贴着裤缝完成,周遭众人无人细查,自然不觉。薛向瞧得好笑,又见人家一请三请,再拒,就不是客套,而是矫情了,是以,也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章倍受冷遇娘家人儿 吴刚见薛向应允,乐得直拍他肩膀,喊道:“薛向,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可咱哥们儿也不是一点料儿也没有,放心,今天去的可是好地方,国营艳阳天。当下,也不再纠结于此,拉着薛向便朝西奔去。   …… 一望无际的远山、湖水,被这浩浩纯白,随意一番卷裹,便成就了一副苍茫的雪后苍山图。   薛向等人到时,已是正午时分,时下,还不兴什么禁鸣,艳阳天宽敞的大门外,红纸衣,灰壳屑,已经被聚拢了满满几拖车了。薛向是被吴刚拉扯进门的,压根儿不让他再门厅处的留名贴上签上自己的大名儿。薛向自然知道这是吴刚好意,因为他本就是来蹭饭的,若是留了名儿,饭后岂能不随礼,那时,岂不弄得吴刚一片好心成了恶意?   到了大厅中央,薛向才见着新郎新娘,一对新人,男西服,女婚纱,倒是弄得有模有样,大大走在了时代前列。只是不管薛向怎么看,这新郎新娘都有几分不大般配,先不说那新娘生得眉如远山,眼似秋水,肤白貌美不说,身量也是欣长,简直就是绝妙玉人。反观那新郎,蒜头鼻,招风耳,腰粗得怎么也系不紧的裤带,偏生还比新娘矮了半个头,真不知道是新娘搀着新郎,还是新郎挂在新娘身上。   那女郎偏生眉目含情,姿妍有态,看不出半分不乐意来,反看得薛向心中一酸,暗叹声,这等水淋淋的嫩白菜,偏生叫猪给拱了。   薛向混在吴刚一群人中朝新郎新娘并新郎父母靠近,熟料,未等几人近身,便被一司仪模样的人拦了下来,“娘家人坐那桌儿,那桌儿。”   薛向顺着那司仪的指向看去,哪处散落的饭桌,很明显,只靠近角落一桌是空着的,很明显就是为他们几人准备的。   至此,薛向却是彻底奇怪了,这男婚女嫁,虽然远隔千里,女方的父母没来不说,便是这娘家人派来的青年代表,竟也被安排进了犄角旮旯,岂不奇哉怪也?   “你这是什么意思!哪有娘家人做不上正席的道理,也太欺负人了!”   吴刚当即就恼了,不说他这会儿还领着薛向,先前还小小炫耀了一翻,就是一般人家婚庆,娘家人送姑娘上门儿,也没给安排在角落的道理,那样,非闹翻天不可。   “什么娘家人,婆家人的,进我崔家门儿,就是我崔家人儿,还有脸说娘家,你们娘家人如果懂礼数,老的怎么不来,尽派你们这些黄毛小子、丫头来?今儿个,能给你们这些黄毛小子、丫头,单独安排个桌子,赏口饭吃,已经是礼敬三分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咱这皇城脚下是你们乡下,能为所欲为?”   出言呵斥的是那位站在新郎右侧、先前不断和来宾寒暄的雍容贵妇,看架势正是新郎的母亲。   吴刚恼羞成怒,还待再辨,忽然,那俏丽新娘,迈动莲步,到吴刚近前,附耳低语几句,面容哀婉,吴刚终究没再出声,冷哼一声,独自大步朝那角落的一桌行去。   薛向耳聪目明,尽管那新娘声音压得极低,薛向却是听了个分明,大意无非是希望吴刚这个做表弟的,能为自己这个孤身远嫁的姐姐在夫家的日后生活,多多体谅。   薛向心中暗赞一声这女郎聪明,却也越发纳闷,如此国色天香的佳人,为何偏生愿嫁与如此一个蠢物?   薛向虽然心头生疑,也不过一幌而逝,他此来,不过是盛情难却之下,蹭一顿便饭,倒是用不着横生枝节,这会儿,吴刚没行几步,他便也紧跟了过去,想快速混饱了肚子,赶紧走人。   吴刚七个加上薛向一个,八个人刚好凑了一桌,他们来的本晚,正好赶着饭点儿,未坐多久,便开席了。吴刚心情憋闷,竟也不来和薛向讲话,只大口往嘴里倒酒,左近几人不住规劝,吴刚话借酒意,横竖没了遮拦,倒让薛向大略听懂了其中情由。   无非是吴刚埋怨她这如花似玉的表姐,不该贪慕富贵,罔顾全体家族的反对,嫁到京城来,有辱门厅云云,又抱怨他这个肥猪也似的蠢姐夫,草包一个,糟蹋了他姐姐……   听到此处,薛向算是明白了,为何娘家人只派了小儿辈前来,量来是对这门婚事极不认同。不过,薛向大略也品出了第二种意思,姑娘已经嫁了,即便再有意见,这婚姻织就的关系网,也决不会容其荒废,如若不然,干脆娘家人直接不派一人,岂不是简单了事,又何必遮遮掩掩,还派小辈前来。   这种家族门庭的想法,薛向大体能理解,不过理解是一回事儿,理会却是另一回事儿,这会儿,他连吴刚发酒疯,都懒得理会,只顾对着满桌的美酒佳肴,大快朵颐,直吃得汁水四溅,酣畅淋漓,宛若饿疯了的老猪抢食。   啪!   马尾辫一筷子拍上了大理石桌面,扯着自己左胳膊处的淡色棉衣上的一团污渍,叱道:“饿死鬼投胎啊,没吃过好吃的,丢死人了!”   马尾辫闹出的动静不小,那边规劝吴刚的几人也醒过神来,长发女郎见马尾辫又弄出事端,这会儿直觉今次听自家长辈撺掇进京参加婚礼,外加旅行的主意简直糟糕透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来了被表姐夫家小视不说,还有这么个混世魔女般的妹妹折腾来折腾去,真个是烦也烦死了。相冲薛向道歉,再看此人这会儿仍旧吃得狼狈,心头亦是不喜,到嘴的话便咽了下去,想呵斥马尾辫,单看马尾辫胳膊上那滩油渍,已是无言。   要说这艳阳天的大厨手艺,可真不含糊,薛向吃得口滑,一碗米饭楞是干了三盘大菜,吃得连邻桌也拿眼来瞅。   却说薛向自然知道自家吃饭不雅,可这是自小养成的习惯,这辈子除了在松竹斋那次陪老首长进餐,吃得谨小慎微外,他在何处吃饭,皆是这种猛恶吃相。马尾辫呵斥,他也不恼,只赔个笑,便又开吃,弄得满桌众人羞愤欲绝,几欲离席而去,只作不识此人。独独马尾辫瞧得好笑,噗嗤一下,乐出声来,竟也学他粗恶模样,伸出一对皓腕,从圆桌中央大盘里的整只桂花鸡上,愣是撤下一只油晃晃的鸡腿,立时放在嘴边,刺啦一下,扯下大块肉来,撑得两边腮帮高高鼓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狐狸精来了   马尾辫含了鸡腿肉,边嚼,边拍薛向肩膀,赞道:“你果然不只是长得俊,口才好,人也聪明哩,这样吃肉真的很痛快耶!”   马尾辫这厢话音方落,背后便有呼声喊道:“你们这些乡下人是怎么回事儿,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声至人到,正是先前的那位傲慢司仪。   薛向直若未觉,依旧该吃吃,该喝喝,马尾辫也学他模样,还仰头干了半杯白酒,呛得她冲天也似地急咳,倒是吴刚醉态半酣,先站了起来,指着那司仪道:“什么地方?吃饭的地方!怎么着,难不成这儿还是拉屎撒尿的地方。”   吴刚受了一肚子闲气,这会儿酒壮胸、胆,当真是肆意、豪放得紧,若是平时,他便是有十分胆量,亦不敢将艳阳天比作拉屎、撒尿的所在。   果然,那司仪本是此间工作人员,向来以能在艳阳天这等高官显宦出没的所在谋个一官半职,视作极大的荣耀,这会儿见吴刚这几个在他眼中,直若乡下人一般不受待见的新娘娘家人敢放此等狂言,当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不是顾忌周遭席宴,说不得立时就要掀桌骂娘了,即便如此,司仪也不打算放过眼前这帮讨人嫌的东西,当即招手,唤来宾馆卫士,要将几人驱除出境。   大堂上千平,只置了区区五十余桌,甚是空旷,当然,在艳阳天招待来宾的。即便是级别刚够格的,也不会只有这点客人。那位尊爵显,眷亲华贵之辈自然被请上了二楼,乃至幽僻雅室。就因为这些大堂内就餐之辈,压根儿就不在眼皮底下,且主家极不待见这桌客人,他也是知晓的。是以。司仪才敢如此嚣张行事。   果然,这边动静虽然极大,冲突也甚是激烈。周边餐桌竟无一人出声喝止。这边卫士进逼,吴刚数人也是恼火至极,死硬不撤。薛向依旧和学他的马尾辫痛快吃喝,眼见着就要上演全武行了,刚从二楼下来的新郎新娘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吃个饭也不消停!”   那猪头三模样的新郎长得不怎么得济,气势却是不凡,颇有几分副部公子的威风。   说到这儿,就得交待下了,这会儿,薛向早已知晓了新郎新娘的姓名,新郎大号刘大宝。新娘姓林,名仙儿,这二人倒真是名副其实,一个粗鄙若大包,一个绰约如仙子。且薛向不单知道是这两对新人各自是谁。便是谁家举办婚事,也是一清二楚,因为大厅正中八开的大红喜纸扑了一黑板,上用硕大的多宝塔柳体浓墨重笔地书了“中央水利总局刘国明部长长子刘大宝长媳林仙儿新婚大喜”现下薛向身居宦海,对中央要员名姓甚是熟捻,虽不似赵国栋那般专用一本笔记本细细抄录官员名姓。却也做到心中有数,他知道水利局的一把手姓冯,这刘国明显然是副部长,这儿是为尊者讳,隐去了“副”字。   却说这刘大宝一声呵斥,这边的拉扯声立时止住了,那司仪赶紧小跑几步,到得刘大宝近前,矮声道:“大宝同志,不是我们不省事儿,实在是您爱人她娘家人实在太跌份儿,吃饭的动静,赶上猪抢槽了,我劝告几句,他们还拍桌子骂娘,要动手打人。”   司仪是见惯了这场面的,极会观风测向,深知谎话要说的好,最重要是半真半假,不光叫听的人信以为真,便是另一方当事人也不得否认。正如这会儿,他前半句动静大是真,后半句拍桌子骂娘为假,不光叫刘大宝觉得吴刚一伙儿,太过粗鄙,不识大体,便是吴刚等人也不得说司仪完全胡扯,若要分扯清楚,岂是一句两句的关系,便是刘大宝这对最忙碌的新人怕是也没时间给他们分辨。   果然,那刘大宝听罢司仪的话,长长的眉毛聚拢,刚要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再看看一边满脸凄婉的林仙儿,硬下的心立时便又软了,挥挥手道:“算了,算了,好赖也是娘家人,给你们一次机会,不过,再吃,动静儿可得小些啊,就是遇上什么爱吃的,完全可以告诉你们姐夫么,私下里叫你们吃个够。”   说完,又涎脸冲一边林仙儿笑道:“是吧,老婆?”   林仙儿竟月牙弯弯,如缎的身子又朝林大宝靠近几分,小鸟依人一般,回了个甜甜的笑。   这会儿,薛向算是彻底倒了胃口,先前还以为人家是男苦求、女不愿,谁成想人家竟是爱浓浓、甜蜜蜜。   “大表姐,怎么着,你新婚大喜,我带着兄弟姐妹前来恭贺,怎么还恭敬出仇来了,是没随礼啊,还是没给份子钱,咱们这些娘家人坐了犄角旮旯也就算了,吃个饭,还管东管西,这是在打大表姐你的脸啊,咱们娘家人就这个待遇,不知道大表姐今后在刘家又是何种地位?”   吴刚酒本喝得不多,只是喝得急了,酒劲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拉扯功夫,神智清明了不少,立时抓住机会,把问题拎上了台面。   说起来,吴刚也是憋屈透了,他堂堂京大骄子,家世虽非显宦,也是一方雄强,何曾受过这等冷遇,这会儿,憋着的火儿,遇到了发泄口,自然一倾而出。   那林仙儿酒窝浅浅,冲吴刚一笑,启唇露齿,道:“刚弟弟带着诸位弟弟妹妹,远道而来,给姐姐贺喜,姐姐自然万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这女郎一说话,薛老三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词”风淡淡,月融融,听何处笙歌,且凉凉去”空灵,优雅,偏生这空灵、优雅里又夹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什么味道?什么味道?对,是魅惑的味道!”   这林仙儿话音方出,薛向不曾闲暇一刻的筷子终于停了下来,停滞良久,脑子里忽然蹦出了答案。   “哼,狐狸精,就会狐媚人,姓薛的你也不是好东西!”   薛向忽觉耳边麻痒难挡,接着又听见这么道声音,扭头一看,马尾辫正把脑袋收回,显然方才说话的正是这小丫头。   “瞎说什么!”   薛向低声,咬牙死犟。   马尾辫听见,脑袋又伸了过来:“别不承认,刚才那边闹腾得这么厉害,你还不是吃得像猪一样,怎么那狐狸精一说话,你的筷子就像压了座大山一样,动也难动。”   “……”   这厢,薛向和马尾辫窃窃私语,那边,林仙儿和吴刚的交锋已经到了尾声,结果,自然是风清云淡、圆润融通的林仙儿折服得强项硬顶的吴刚坐回了座位。   “诸位弟弟妹妹,远道而来,姐姐姐夫招待不周,可别回去学嘴哟,该吃吃,该喝喝,闹闹才欢喜,姐姐还要上去敬酒,待会儿再来好好陪陪弟弟妹妹们。”   林仙儿笑语妍妍,交际水平竟是极其出色,将一众气鼓鼓的毛头小子、丫头,也哄得换了颜色。   林仙儿还待再语,一边的刘大宝却是急了,轻拍林仙儿的肩膀,急道:“行了,行了,你娘家人就是事儿多,差不多该去给雅间的那几位敬酒了,时间都被耽搁了,说好的,下来打声招呼,就过去作陪,这会儿耗的功夫都够唱台戏了,要是坤三哥,开大哥,涛少,勇少他们等急了,怎生是好?”   林仙儿立时止住了嘴巴,冲吴刚等人回了个温婉的笑,正待开言,又听刘大宝道:“这几位且不说,公子那边,可是怎么也怠慢不得地,这么尊贵的客人,便是爸爸想见上一面,也是不能的呀!”   攸的一下,林仙儿挺翘鼻梁上的两泓秋水,仿佛多了两个亮晶晶、明晃晃的太阳。   “大表姐有贵客要招待,我们不拦着,只是眼中好歹也该容物,这儿还有位客人呢,是不是得认识认识,莫叫人家说咱们吴中人没礼数。”   刘大宝和林仙儿方待离去,吴刚又指着薛向开了腔。细说来,他心气本来差不多被林仙儿抚慰得已近平复,只是实在看不惯刘大宝那种弃贱就贵的市侩模样,便拿薛向做幌子,恶心这刘大宝一下,顺便再看看,这个从来手腕高明、聪慧无双的大表姐,还有什么办法接招。   这厢吴刚话音方落,那边的马尾辫又把脑袋凑到了薛向跟前,轻声道:“吴刚拿你作大便哩!”   “怎么讲?”   “恶心人呗!”   薛向尴尬得连连挥手,方才他看似在和马尾辫斗嘴,实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直关注着那边的动静,焉能不知道吴刚的心思,只是被马尾辫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形象化了,分外堵心。   “哟,有新朋友呀,刚才瞧仔细,只当是自家弟妹,莫怪莫怪,稍后,我一定过来敬酒赔罪!”   林仙儿照例先回一个微笑,接着,一句礼貌而简洁的遁词便丢了过来。   “既然要敬酒赔罪,那就现在吧,干么要稍后?” 第一百一十二章跳楼狂突   王勇听闻薛向放行的消息,简直如蒙大赦,也不管薛向口中的装逼是何意,也不管待会儿说给吴公子听,人家会不会高兴,只觉自个儿竟能活着回去了,那便是最大的欢喜。   王勇方去,马尾辫便啪的一巴掌扇在了薛向肩上,“好啊,你竟敢骗我们,说你没听过艳阳天,怎么那个什么勇什么少的那么怕你,他都来过,你怎么会没来过?”   马尾辫年方十二,稚比小家伙,只是个子长大,性子却是跳脱无羁。眼下,满场自刘大宝、吴刚以下,心中俱是震撼莫名,便是狡猾、妖娆如林仙儿,心中也是波澜频迭,独独这马尾辫只觉看了场好戏,而主演者还是挺和自己玩儿得来的好看小子,心中快意,唯独不爽的是,这好看小子先前竟敢骗自己,便得给他个教训。   薛向呲牙作痛苦状,求告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小子欠我钱,怕我要债,这才怕我,再说,他怕我,难道他到过的地方,我就一定要知道么?”   薛向却是挺喜欢这性子无羁的大个儿小丫头,便故意和她蛮缠。   马尾辫见薛向还敢抵赖,心中气恼,又伸手来抓他耳朵,半空却被一侧的长发女郎,啪的一下,打了个正着,疼得马尾辫直呲牙,可一看长发女郎凶狠的眼神,便又被吓得低头无语了。   要说这会儿,长发女郎实在是担心坏了,生怕自家这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妹妹。惹着薛向。毕竟她可不似马尾辫好糊弄,几句欠钱才怕的浑话就打发了。她们家族本就是吴中世代冠缨,直到晚清轰塌后,才衰微了一段,后来,北洋混战,蒋家混一。日寇侵华,共和伟业,直到如今。尽管几经风雨,也曾飘摇,靠着世代积累的存身处世之道、为官行事之本。总算屹立不倒,繁衍至今,在吴中亦算名门。是以,这长发女郎太只道京城是个多大的坑,自家那地儿的大风大浪,兴许在这儿别响吹动一片树叶。   就拿眼下来说,这刘大宝的父亲刘国明官至副部,可刘大宝还得恭着敬着一堆什么这少那哥,可若刘国明放至吴中,那便是一省有数人物。两者相差,何止千里。而那个勇少什么的,家世较之刘家,显然又好上数倍,不然这刘大宝何以畏之如虎。而刘大宝又畏惧眼前这个给自己做了半天导游的年轻人如鬼神,显然这年轻人怕是更不得了的人物。   要说这会儿,可不只长大女郎对薛向起了敬畏,满场诸人皆是目瞪口呆,独独林仙儿一对星眸,异彩连连。暗笑,这哪里是什么至诚君子,原来是浅滩养出了蛟龙!   这边众人惊诧万分,便连刘大宝也惊得没了思绪,忽然,楼上起了大动静,哗哗哗,啪啪啪,咚咚咚,但听一阵麻杂的响动过后,便有惊叫声传来:“有人跳楼啦,有人跳楼啦……”   未几,薛向便从一楼大厅宽大的立式玻璃窗外,看见三四人跌落在草地上,溅起无数草屑,又挣扎几下,爬起身来,踉跄几步,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勇少,涛少,坤三哥,开大哥!这,这,这都是怎么呢……”   刘大宝瞅见窗外几人,竟惊得喃喃自语起来。   这会儿,薛向也大约看清了那几人的身形,立时便认了出来,正是王勇、龙国涛、陈坤、马开,略略一想,便明白这几位何故跳楼了。   细说来,从严格意义上讲,这四位只有王勇对薛向是心服口服,其余三位却都是口不服心服。龙国涛,那是自小被薛向揍出心理阴影的家伙,后来又在江汉给薛向上眼药,而后落荒而逃,才彻底死心,最后在红星茶馆差点被薛向吓破胆,可终究没当面冲薛向服过软;而马开,则是苏美人的什么劳什子男友,被薛向从二楼扔下去过的倒霉家伙,简直就是视薛向如豺狼,可也没和薛向服过软落;至于陈坤,那就更惨了,先是在老莫充货币捐客,在苏美人面前装十三,被薛向摆了一道,后抢小白虎,欺负小家伙,被薛向当着吴公子的面儿,把手腕折断了,可以说薛向简直给了上了人生中最血腥、恐怖的一课,让他铭记终身。   其实,这儿说龙国涛、马开、陈坤对薛向口不服,也不完全正确,因为这仨不似王勇倒霉,总遇薛向,压根儿就没给他们当面对薛向服软的机会。这不,这会儿跳起楼来,一个比一个麻利。几乎,王勇刚上楼一嗓子没吆喝完,这仨就齐齐奔到了窗前,一个猛子就扎下去了,王勇还是后想想,觉得自己也未必安全,自觉三哥交待的任务完成了,才敢跟着跑路的。   这四位跳下楼后,竟在草坪上玩儿起了百米冲刺,没想到竟是最瘦最小的龙国涛冲在最前边,跑得头发几乎都快被拉直了,后面三位也不看路了,就把龙国涛做了标的物,一个劲儿地猛追,谁成想,龙国涛本来就与惊恐过度,脑子缺弦的毛病,就如同他小时候那次被薛向围着水塘追,吓狠了,自个儿跑一圈又绕回薛向处一般,这回,他忘了看路,竟一头撞上了环卫工人刚清扫起的如山的鞭炮纸屑堆里,身子竟扎进了纸屑山里,后边仨人追得急紧,速度拉倒高处,待龙国涛进“山”这几位刹不住车,也跟着一头撞了进去,终于将成山的垃圾山撞塌,一时间,蔚为壮观,成为奇景。   却说这一幕,被厅内的众人看了个正着,立时掀起如山的哄笑,厅内众人俱不识他们四人,竟有人以为是主家请的剧团演员,表演的滑稽戏,还有拍手叫好,问是哪家剧团的,当真是笑果不俗。   俄尔,大厅的楼道口处,传来密集地脚步声,立时吸引了厅内叫好客人的注意力,知道二楼有大量贵宾下楼,立时屏气凝神,静等人来。你道为何这般?原来艳阳天不比别地,在此举办酒宴的是官员,而来贺的也多是官员,即便不是官员,也是上层社会的成员,熟知官场规矩,等级观念最强。这能上得二楼,无一不是显耀,尊贵,他们下来,这边诸人自然注意风仪,不为以示隆重、留个好印象不说,单是为自己的面子,也得如此形状。   却说满大厅瞬间肃穆,片刻,楼道口终于现出人来,竟是四个精气神极足的军装青年打头,满大厅一扫,脸上立时便现出笑来,迈开大步,便朝西南角奔来。那几个年轻人身量都长,步履极大,片刻就到了近前十余米处,竟齐齐抱下拳,喊道:“三哥!”   声音雄浑,响亮豪迈,更兼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极足,满场肃然!   这边薛向脸上也笑开了,推开座椅,站起身来,几步就跨到了近前,挨个儿用力拍了拍,叫道:“报国、学明、京华、佛生,你们怎么他娘的在这儿!”   来人正是薛向在四九城的几个除了雷小天、朱世军和当兵去的李红军、康桐几个外,最要好的兄弟了,这四位除了陈佛生,三人都在军校就读,亦是年余未见,只有陈佛生因为同校,再加上回来去陈家造访果,不算久别,剩下三位俱是久别,今日乍见,自是欢喜莫名。   却说胡报国三人亦是异常开心,不住地轻拍薛向的肩膀、大手,七嘴八舌地道起了别情来由,竟把满厅众人作了场景道具,好一阵喧腾后,阴京华忽然几步掠到刘大宝面前,揪起他的衣领,骂道:“刘大包啊刘大包,先前我还真他娘的小瞧你了,你哪里是大包,我看叫大炮都够委屈的了,胆子真他妈的生毛了,敢把我三哥安排在这犄角旮旯就坐,真叫老子开眼了。”   说话儿,阴京华的打巴掌就抡了过去,半空里,却被赶来的薛向一把拦住:“京华,你这是干嘛,咱们来喝喜酒,干嘛给人新郎倌儿送二十响呀。”   阴京华讶道:“三哥,你不会真是刘大宝家亲戚吧?”   阴京华有此一问却也正常,原来他抡巴掌时,也不是脑子没过圈,没想过薛向有没有可能和刘家有亲,贺喜来此,可转念一想,若三哥真是刘大宝亲戚,那姓刘的怎么能不知道三哥身份,怎敢把他安置在一楼大厅,还是犄角旮旯的位置。正是想透了,阴京华才上的手段,可这会儿,薛向拉住了他,又叫他茫然了。   薛向笑道:“过门就是客,今儿个咱们来给人家贺喜,就是人家亲戚,你可别弄反了啊!”   阴京华这会儿虽然仍旧不明白薛向是个什么章程,却是知道了三哥对姓刘的没什么恶意,又一想龙国涛几人跳楼,暗忖,莫非三哥是来寻那几人晦气的,一念至此,又暗叫糟糕,让那几个杂碎跑了,妈屄的,刚才小狗日们的还跟老子们这儿瞎咋呼,怎么三哥一来,吓得全湿了腚,什么玩意儿! 第一百一十三章公子醉酒   却说这厢阴京华陷入了沉思,那边刘大宝却是好容易恢复了神智,猛地向后逃了开去,竟是丢下新娘子林仙儿独自在此。   “原来你就是人称‘北海及时雨,东城俊宋江”的薛向啊,姐姐我初到京城,可你的名头真是耳朵听得都快磨出茧子了,还有什么三篇,崛起之类地,要不要姐姐接着讲下去呀?”   林仙儿被刘大宝撇下后,竟是宛若未觉,竟笑语妍妍盯着薛向,贝齿开合,便吐出一阵环佩叮当。   薛向不得不承认,这妖娆女郎论相貌或许稍逊柳莺儿、苏美人一二,可论女人魅力,论对男人的吸引力,那绝对高出不止一筹,不说他自身的感受,光凭此女嫁进京城,短短时间,京城数得上号的狂蜂浪蝶都一窝蜂地赶来了,那就不是一般女人的本事,用马尾辫的那句“狐狸精”来形容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却说薛向只是惊艳林仙儿的女人魅力,可要说魂授色与,那是半点也谈不上,因为这家伙压根儿就不喜欢那种浑身上下都长着心眼儿的女人,“林小姐今年芳龄不过二十一,我今年恰好也是二十一,姐姐弟弟叫起来好听,却是不怎么不对!”   林仙儿被薛向轻轻锥了一下,却是未觉,如花笑脸却是越发娇艳了:“是不怎么对,总得有大小之别吧,反正不是姐姐弟弟,就是哥哥妹妹,总不至于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吧。那咱们要做什么才合适哩!”   林仙儿语娇词艳,如裹春风,香熏十里,真个叫人神魂俱醉,皮软骨酥,尤其是最后一句“咱们要做什么才合适哩”当真是隐着极端香艳的挑逗和暗示,是男人便能联想到底是什么才合适!   却说薛向便是在心底对林仙儿存下再多戒备和不欢喜,这会儿也有些招架不住,他何曾见识过这种阵仗。再说风月手段原本就不是他所长,要不然也不至于至今只收拢个比他还不解风情的柳莺儿。   正在薛向暗自叫苦之际,先前跟着胡报国四人一道下楼的大部队终于赶了过来。当下,便由此次操办婚嫁庆典的主家刘国明领衔步上前来,冲薛向道:“不知道是哪位贵客降临,怠慢了,怠慢了,还请见谅。见谅。”   刘国明姿态极低,说完场面话,心中却是打起了鼓。因为他虽然不识得薛向,却在早晨的接待中弄清了勇少、涛少、坤三哥、开大哥都是何等人物,这一弄清楚,刘国明简直大开眼界。这些什么少什么哥,简直就没一个简单人物,哪个不是豪门大族子弟,更有那吴公子,简直就是出自通天帝国。刚开始。刘国明还直道想必是自己近来在京城政坛颇有进益,影响力扩大的结果,到方才,他才算弄清楚这帮哥、少,竟是冲着自己这国色天香的儿媳妇而来。原来,这龙国涛几个完成惊世骇俗的极限立定跳远前。还有人吆喝着“老子宁可不要那风骚美人,也绝不跟薛老三照面……”   这会儿,刘国明虽然心中悲愤,却是知道能凭一个名头就吓走那帮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的纨绔子弟的年轻人,绝对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因为就是那四人中竟有那个叫什么坤三哥的年轻人,竟敢和吴公子说什么“三表哥就别在咱面前拿大,你有能耐。上回怎么在姓薛的混蛋面前,连屁也不敢放!”   显然眼前这人的来头绝对不逊吴公子!   薛向笑道:“刘部长客气了,贵客不敢当,我叫薛向,原先在京大念书,今天大宝同志新婚大喜,我随同学、也就是新娘的娘家表弟前来道贺,没想到惊扰了刘部长,应该是我得说声抱歉才是。”   “薛向?”   刘国明一时想不起这个名字代表着哪座豪门,可见薛向姿态摆得极低,心中稍稍松气,他生怕遇上个只知道耍威风的无知小子,到时可就难办了,说不得他刘某人赔尽了小心,还得颜面扫地,“多谢多谢,过门是客,是我们招待不周,上座上座如何?”   “刘部长就不用客气了,您去招待别的客人吧,就不用麻烦了,我们这些年轻朋友聚在一块儿,热闹热闹挺好,上去了反而受拘束,刘部长自便自便。”   薛向现在已经踏入仕途,算是进入了官员体系,在体系内,刘明国可以说是远远高于他的官长,该讲的礼数,他自然得讲到,反而不能像王勇、龙国涛那般扛着自家老子的招牌耀武扬威,无拘无束。   见薛向一推再推,不似作伪,刘国明实在是号不准他的脉,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就在刘国明沉吟之际,又有一高壮中年闪出身来,远远冲薛向行来,边走边笑:“哈哈,我道是谁了,原来是你薛向薛县长,要我说你薛向同志可真不够朋友,来了,还一个人悄悄躲在角落,看不起我老彭是吧……”   “县长!”   彭部长一声“薛县长”叫出,满场无数人脑子都有些打不过弯儿呢,同时蹦出了大大的问号和惊叹号:这人才多大年纪啊!   惊讶归惊讶,这会儿二楼下来的人不少,场中气氛极是紧张,没人刚惊诧出声,便是挨了长发女郎训斥的马尾辫也是只把一双乌漆漆的眼珠子在薛向身上扫视,而不敢再跳出来扯薛向的耳朵。   薛向一瞅来人,脑子稍稍一转,便记起来人是谁了,正是那日张胖子央他去作陪一个什么京城市委组织部刘姓副处长时,遇上的这位陪着江朝天的京城市委组织部彭副部长。那天,因着江朝天的缘故,薛向便和这彭副部长吃过一餐饭,双方言谈甚欢,勉强算得上朋友。   “彭部长。幸会幸会。”   薛向紧走几步,握住了彭部长伸来的大手。   这边薛向刚和彭部长握手寒暄了片刻,楼梯便又咚咚咚,传出了响动,竟较方才那会儿,更显密集,未几,楼道口,便又现出十余人来,领头的正是一脸青气的吴公子。身后紧跟着两名身材高大的中山装青年,腰间皆是鼓鼓囊囊,显然是卫士之属,还藏了家伙。   吴公子气场极强,一下场,便压得挡在他身前的人群自动分在了两边,让出一条路来,这时和薛向寒暄的彭部长也觉出窘迫来。讪讪让到了一边。   “薛老三,听说你吆喝着找我?怎么着,上回没玩儿痛快是吧,行,今儿个我奉陪到底!”   吴公子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双眼炯炯盯着薛向。似乎担心他忽然爆起,好及时招呼身后的卫士防范,毕竟薛老三的本事,他可是记忆犹新,上次之败。更是让他痛定思痛,特意从中央警卫团部队精选了两位资深技击教官担任卫士,是以,这会儿,才敢嚣张跋扈地直面薛向。   吴公子一句话说,满场竟然失声!诸人吃惊的不是婚宴马上要化作斗场。而是对薛向的来头惊诧到了极点。虽然方才彭部长道出薛向“县长”的身份,已经让众人吃惊,可再吃惊,也比不过这吴公子竟也当面冲他叫号。毕竟连吴公子这等通天人物都要直面的人物,那至少也得是和他一个层级的,这四九城能赶上吴家的就不超过一个巴掌,那这年轻人到底是谁家的呢?   众人心中吃惊之余,无不心生疑问。便是从前已经认为薛向了不得的彭部长,这会儿也在心中调整着薛向的份量。独独这林仙儿仿佛发现了金矿一般,一双眼眸骤放光华,扫在薛向身上,似乎要烧出个窟窿。   吴公子当面叫号,薛向不恼反笑,冲一侧的彭部长略略点头示意,便绕前几步,笑道:“吴老二,我就让王勇招呼你下来陪我喝酒,行,你还挺地道,给面子,既然来了,那就喝吧,至于奉陪到底,我怕你没那个能力,因为我喝酒一般就没底!”   说话儿,薛向伸手从一侧已经跑光了食客的饭桌上,取过一把青瓷酒壶,外加两个玻璃酒盏,竟只用一只手,就将一壶两盏操持自如,满上了两杯酒,递了过去。   却说这吴公子自出生,便自认天潢贵胄,尊贵难言,及至成人,更是骄矜难持,目空无物,平生就那次在红星茶馆,窥觑小白虎,受了薛向喝骂,当时,摄于薛向收拾陈坤的残忍手段,吴公子第一次挨了辱骂不说,也头一次连还嘴的勇气也消失了。那日,对吴公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原本,按吴公子的脾气,是报酬不过夜,立时就要拉人马和薛向干,谁成想他二爷,也就是陈坤的外公紫寒将军先发招儿了,结果,和洪映率领的老A军卫戍一师发生了军事对峙,结果,紫寒将军的军委位子落空了不说,还受了训斥,这吴公子自然也偃旗息鼓了。   可这回,薛向还敢叫板,吴公子自问是有备而来,更兼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哪里还忍得住心火,当即骂道:“谁他妈要跟你喝酒,老子今天就跟你算算……”   谁成想吴公子话没说完,却发现说不下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薛向竟跨到了自己跟前,一手竟搭在了自己肩膀上。这下,吴公子紧张得汗毛都炸了,薛向的本事,他那天可是看得真切,一靠撞飞了自己两个得力警卫不说,双手撕扯精钢打造的笼子,如撕粉丝,自己这可是皮肉,如何经得住他折腾。当下,吴公子连连挥手止住身后的两名卫士,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后悔,暗骂自己没事儿瞎叨逼叨逼,害得自己又落进了这混蛋的手中。   “吴公子,当真不肯给面子?”   薛向眼角含笑,静静盯着吴公子,另一只大手,依旧稳稳地持了一杯两盏,更难得的是,那两盏玻璃杯皆倒满了酒,等杯线高,偏生一滴也未撒落。   而吴公子怎么瞧薛向这温暖笑意,怎么带着杀气,心下踌躇难定,真是矛盾到了极点,一边是尊严,一边是安危,真个是相持难下,忽然肩头隐隐传来刺痛,吴公子耸然惊醒:此刻认为刀俎,我为鱼肉,岂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一念至此,吴公子恨恨接过薛向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吴公子好酒量,来,既然是喝酒,就要喝个痛快,我亲自给你满上。”   说话儿,薛向轻轻一震手腕,霎时间,酒瓶口处竟射出一道银色水箭,精准地落入吴公子杯中,一满即止,更为难得的是,同在一手中的另一只盛满酒水的杯盏却是纹丝不动,未有滴酒洒出,当真是神乎其技,叹为观止。   吴公子似也被薛向这等神技惊慑,一语不发,仰头而尽。   薛向二话不说又给吴公子满上一杯,笑道:“吴老弟倒是好酒量,再来一杯!”   却说这吴公子哪里是好酒量,压根儿就是个闻酒即醉的胆囊,这会儿,两杯酒下肚,一张青气郁结的小脸立时转作红赤,瞪着手中的那杯酒直犯晕,心中已然万分不愿再喝,可瞅见薛向似笑非笑的俊脸,心中没由来一阵厌烦,忽而一把夺过薛向手中的酒壶,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未几,一个酒嗝打出,神智已昏,拍着薛向的肩膀喊道:“薛老三,怎么样,咱爷们儿的酒量是不是比你……呼哧,呼哧……”   一语未尽,吴公子竟打起了呼噜,身子软软欲坠,立时被身后两个早已绷紧了神经的卫士,抢进了怀里。   吴公子醉倒,满场已然是惊无可惊,即便是此前不知道吴公子是何许人也的,这会儿,满厅也窃窃遍传了“这是吴家的嫡孙”一提吴家,谁不知道说的是那个高立九霄,显赫京华的“一门两政局,两代五中委”的吴家。   可就是这等出身的吴公子,竟被这个什么县长,什么三哥的年轻人生生逼得喝得烂醉,真个是骇人听闻!   却说这会儿,一楼大厅一片肃寂,二楼楼梯道又传来踢踏声,未几,便又有几人步了出来,瞧见来人,薛向微愕,竟是京大的老熟人——哲学系主任苏燕东。 第一百一十四章坐而论道(上)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苏燕东虽然没有教授过他什么,可好歹挂了他几天导师的招牌,算是立下过师生名分,再加上,在京大时,苏燕东对他薛某人大开方便之门不说,还多有照顾,于情于理,薛向对人家都该敬上十分。   是以,这会儿,薛向一瞅见苏燕东行来,赶紧分开陈佛生几人,大步迎了上去,老远,便伸出手,喊道:“苏主任好,苏主任好……”   谁成想,二人还未靠近,楼道处又现出一人,粉衣白裙,凤眼星眸、面似芙蓉,发如黑瀑,不是苏美人又是何人。   薛向瞅见苏美人,心下宛若过电,往事如电影胶片一般,在眼前心头一一掠过,霎时间,又想到那日未名湖畔,苏美人留下香笺一张,附有电话和通信地址,沟通之意,不言自明,可自己去辽之后,何曾给过她片言只语,便是想也未想起过此人。   一念至此,薛向心头大生惶恐,这苏美人是何脾性,他可是领教多次,立时冲苏燕东一抱拳,转身便退,果然,未几,身后便传来清斥:“薛老三,站住!”   听声不是苏美人又是何人,薛向顾不得思忖这苏美人是何人得知自己的诨号,屁股后面似安了火箭一般,便连陈佛生一众也顾不上招呼,几个大步,便掠出门去。   却说今日原本是薛林出嫁的前日,许、薛大婚虽然未必准备如何大操大办,可今天同样是忙碌异常。只不过一应婚嫁典规自有相请的专人操持,用不着他薛老三费心,可按道理讲,薛向自该在家相陪出阁在即的老姐。   是以,这薛向从艳阳天出来,便径直奔回家来,到时。薛家大院,已然热闹已极,原先在A军大院的左右邻里到了不说。郝运来、徐小飞一帮老兄弟也到了,又过一会儿,陈佛生几个也追了过来。一堆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反正热热闹闹的一天,就这么过了。   次日一早,薛家便宴开二十席,请了最相近的一干宾客,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喜酒,十点左右的时候,薛向背着薛林上了婚车,一路吹吹打打,便送到了许家。许家同样未肆张扬。只在大院一角,辟出一块绿地,打了花房,树冠,秋千架。请了证婚人在前,一众亲朋好友欢聚左右,给新人提了希望和祝愿,待二人交换完戒指,一场婚礼便算圆满结束。   薛林和许翠凰的婚礼低调而温馨,看着一对璧人恩恩爱爱。不知薛向心中温暖、甜蜜,便连小家伙也挤在薛向怀中,策划着自己的婚礼,说到兴处,甚至还来拿画板,拿笔勾勒着自己的结婚场景,新娘子照着自己的模样画了个放大版,可新郎的模样,却是无论如何拎不清了,比来比去,没个结局,气得小人儿铅笔一摔,跑回房里生闷气去了。   薛向苦笑不语,不过,这会儿他却是没功夫哄小家伙,因为许、薛两家联席峰会,可是第一次召开呢。   说是联席峰会,其实也不过是薛安远、许子干、薛平远、薛向四人,终于有时间,有空闲,坐在一起,品茗闲聊了。   时近八点,喧腾了一天的薛家大宅也静了下来,数九寒天,屋外虽未下雪,薛安远、许子干血气已衰,自然经不得严寒,是以堂间架着汹汹炭火,闭了大门,微开气窗,一时间,室内温暖如春。   因着先前有过交待,这会儿室内哪里还有闲人,四人围着炭火坐了,身边各自设着一个立凳,上置茶杯、糕点,颇有几分座谈会的味道。   “老三,看来振华首长还是真喜欢你阿!”   许子干先开了言,说起来,他归京已有些时日,虽也和薛向照过面,可实无深谈的机会,要不是有京中故旧前来探望,要不是操持许翠凰的婚事,两人几乎单独相对的机会,也就是这会儿,才有了功夫。   薛向笑道:“您可真会说反话,喜欢我,能叫我在兰竹厅一站一天?憋得尿泡险些没炸了。再说,喜欢我,能把我从位尊爵显的京大宣传部新闻中心主任的位子上,往山沟沟里踢?您还是别逗了!”   许子干指着薛向,笑道:“薛老哥,您瞧瞧,这是不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欠奏嘴脸!”   说罢,又冲薛向笑骂道:“你这小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兰竹厅岂是一般人能去得的?实话跟你说了吧,老子在中组部这些年,逗没机会去过,你小子不但去了,还进了最里间的小阁,那可是主席他老人家在世时的书房!再一个,你还埋怨振华首长把你调入辽东,你也不想想,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在和小晚她爷爷……还在戏班子里打杂,你都混上县长了,你说说你小子有什么不知足的,更何况,中南海有直接任命副处级干部的先例么,你得好就偷着乐吧,再敢卖乖,说不得就得激起民怨了!”   许子干一番话说得众人都乐了,可薛向边笑,却是边又起了别样子心思。那就是他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许子干说漏嘴的“还在和小晚她爷爷……”   这句话。薛向可不相信是许子干一时说错话了,毕竟这等极具关联性的句子,绝非口误能出,那么其中必有关联。细说来,薛向自打和许子干碰面,脑子里就没拎清过为什么这位堂堂中组部副部长,会如此善待自己兄妹,这会儿才隐约抓住苗头。   薛向暗中咀嚼着这句话,立时,便猜出“小晚她爷爷”中的爷爷绝非是祖父,而是外公,因为许子干若是和自己祖父相熟,那必然识得薛安远三兄弟,可薛安远三兄弟却是都不识得他。再个,许子干说在戏班子打杂,薛向小时候却是从自家母亲处知道外公早先曾经经营过一家戏班,显然这就对上了。   薛向心怀疑问,却未流露出来,虽然窥破一丝究竟,他也不打算细细堪询,毕竟许子干这许多年都不愿想认,其中必然有着不忍言之事,既然人家不愿说,薛向自不会去做恶人。   却说许子干调侃完薛向,场中气氛一时极佳,几人又谈笑会儿,薛向便问起了正事儿:“许伯伯,你对《中央第五次经济工作会议决议》怎么看?”   许子干知道薛向指的是决议中争议最大的“吸引外资”来发展国有经济,答道:“你小子怕不是想对我南疆的发展指手画脚吧,行,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你这狗肚子里存没存几两香油。”   薛向笑道:“许伯伯主政南疆,政绩斐然,我哪敢班门弄斧,贻笑方家呀,不过有些管孔之见而已。”   许子干摆手道:“少跟我这儿咬文嚼字,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么粑粑,说吧?”   许子干猜的没错,现下,许子干便如薛安远一般,被薛向视作自家长辈,想要襄助一二。要说薛向魂穿后世,不说洞悉世事,知晓玄机,但对大局、未来的走势,却极是清楚。用之于绸缪画赞,自是极佳。譬如这薛安远征南之战,薛向虽未料中敌谋,赞辅军略,可单凭事前的山地战草略,特种部队设想,便给薛安远提供了无上臂助,成就了一位征南元勋。   眼下,薛向自然知道国内对消弱国有经济的外资经济非议多多,便是中央通过这个决议也是经历了重重困难,和数十次的辩论会。而共和国之春这篇乐章已经进入了发展的主调,未来便是“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时代,至于这数字便是指经济。薛向自然想知道许子干是如何看待外资经济的,进而窥视他的主政思路。   薛向道:“现下振华首长和国光总理主政,思路很明确,政治上拨乱反正,经济上不折腾之余,稳求发展,农业上,分田到户,已然成了提高农民生产积极性,提高粮食产量的法宝,并且全国推行,遍地开花,想在这上面找寻进取之机,怕是不易;工业上,国营工厂,大部分几乎都已经陷入了冗员冗官、因人设事的怪圈,因而效率日益低下,生产积压,销售无术,走向绝境,几乎可以遇见。现下,要在这上面出成绩,看似容易,实则艰难,因为最是容易被这旧有的条条框框束缚。所以,眼下易出成绩,能出成绩的,恰恰是这饱受非议的外资经济。许伯伯,你们南疆虽然地处边陲,却是离东南沿海经济圈不远,想必对那边的经济发展应有瞩目,不说别的,单说鹏城一地,近两年光是引进的外资便高达上亿美元,几乎相当于75年外汇储备的一半,救活了岭南省近三成工厂,直接和间接创造了近三百万人就业,这是何等成绩。”   “老三,你说的虽然不错,可是外国人的钱就那么好用,我跟你讲,资本家就没一个好东西,那就是包着糖衣的毒饽饽,入嘴时好吃,吃多了可是要人命的!”   安坐喝茶的薛平远,忽然接了腔。 第一百一十五章坐而论道之薛军委(下)   向没曾想这个负责国家战略导弹部队研发的三叔,竟然还是如此的愤青,华夷之别如此根深蒂固,笑道:“三叔,您说咱不用资本家的钱,地里的资源掘不出来,老百姓守着也没法子当饭吃呀,咱们用了资本家的钱,确实让他们赚着了咱的钱,可同样创造了就业,增加了国家税收,安置了闲散劳动力,最重要的是,带了高新技术,现在咱们国家最缺的可就是这块儿,总得说来,咱们这就叫借鸡下蛋,但总不能叫这鸡饿死吧,再者说,咱们又不是一辈子指着外资这只鸡,待咱们的借它的蛋浮出了小鸡,小鸡长大,也能下蛋的时候,就该咱们得意的时候了。”   薛平远素来不通经济,听薛向说得形象,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笑着拍拍薛向的肩膀,便不再说话。   许子干接道:“老三,你说了这么多,我大概咂摸说意思了,你小子是想让我们南疆引进外资对吧,实话跟你讲,鹏城,汕门,珠口这几个对外经济窗口,我带着政府班子都去考察过,实事求是地说,那边的发展用日新月异来讲,决不过份,资本的力量,真是足于改天换地啊!老三,总得说来,我对外资并不存在偏见,也很认同你的借鸡下蛋说,可咱们南疆地处偏远,又没有什么吸引力,如何引得进外资呢?”   薛向最怕许子干思想保守,对外资心存偏见,这会儿听他如是说。心中松了口气,说道:“一地必有一地特点,南疆地处亚热带,地貌奇丽,原始森林带完好,盛产水果和珍奇动植物,更兼少数民族杂居。极具民族特色和地域风情,发展旅游业和水果加工业一定极有成效!”   许子干奇道:“旅游?老三,你这扯得有些远吧。这会儿,咱国内的老百姓饱肚子都勉强,你指望他们花钱走路。那是麻绳提豆腐——提也别提!”   薛向道:“许伯伯,您这种思路可要不得,现在吃饱肚子勉强,可不代表咱们国内的老百姓永远吃饱肚子勉强,这人可不是动物,总不能仅仅满足于吃饱喝足吧?他总得有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您现在就开始开发旅游业,绝对是笨鸟先飞,植树于前,得果于后,亏不了您。再者说。现在可不是全国百姓都吃不饱吧,富得流油的大城市大单位也不是没有,这会儿,您打出一张旅游牌,虽未必能赚个盆满钵满。但我敢保证,十年之内,必定长成一只会下金蛋的大母鸡!再者说,外国人人家还就认这一套,你麻溜儿地准备资料吧,就你们南疆那块儿的旅游资源。只亮出几张照片,压根儿就不用您多费唇舌,保管那帮见缝就钻的商人哭着喊着往您兜里扔钱。”   “哈哈哈……”   薛向一席话,说得众人都乐了,许子干道:“你这个促狭鬼,钱真有这么好赚,我每天还坐什么办公室哟,整天被那些讨债鬼逼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干脆就拎一堆照片出去换钱得了。”   许子干嘴上似乎不认同薛向的看法,可满脸的红光,以及遍起褶皱的眼角,任谁也看得出他对薛向出的这个主意动心了。   四人又闲聊几句,话题被薛平远扯上了军事:“大哥,我看军报上说你们东南军区最近在研究什么电子战,听名字好像是战法革新,怎么样,有没有效果?”   薛安远最喜军事,这一被搔到痒处,打开了话匣子,便滔滔不绝起来:“平远,你可算是问着了,这电子战正是我东南军区正在研究、并已土坡的新式战术,极有可能颠覆我军的传统作战模式,你是不知道这电子战的威力,那简直有些摧枯拉朽的味道,电子干扰和电子炸弹切断敌人的通讯指挥,电子跟踪锁定敌人的指挥中心、军事基地,航空部队和导弹部队定点打击,几个按钮下去,一场战役便算完事儿,哪里还用得着咱们曾经那样抱着炸药包喊一二三来冲锋,唉!还是老首长说得对,科技力量是决定性生产力,就是这打仗越来越要求高文化、高技术喽……”   薛安远一席畅谈说了约摸半个钟头,不止论述了电子战,还有各兵种协同作战,老爷子幼承师训,便识文断字,当兵后,再抗大又系统地学习过,后来没赶上抗美援朝,进了独眼元帅的南京军事学院继续深造,文化功底本就深厚,更兼深喜兵事,所学即是所好,因此对这军事理论极是精通,几场新型战役,让老爷子娓娓道来,分解得极是精彩,便是四人中唯一的军事门外汉薛老三也听得津津有味。   听罢薛安远的“军事报告”许子干忽然岔出了话头,问薛向道:“老三,听说你昨天又和吴公子起了龃龉?”   薛向取过火钳,拨了拨火盆的炭火,幽蓝的火焰陡然一长,“哪里是起龃龉,参加朋友婚礼撞上了,请他喝杯酒而已,没成想他太客气,又不知自个儿酒量深浅,把自己给喝醉在那儿了,碍不着我什么事儿呢。”   许子干知道因为自个儿的关系,薛向极不待见吴家,可眼下的吴家俨然是个庞然大物,绝对不是薛、许两家联合便能轻易碰撞的,这薛向能和吴公子硬碰,靠得也非是薛家自个儿的能量,而是薛老三背后隐隐站着振华首长和老首长这两尊天神,不然便是十个薛向也被团灭了。   且许子干和吴公子相交有日,虽未必深交,却是知道这是个有仇必报,心思阴狠的家伙,薛向今次惹了他,他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硬的玩儿不了,可耍弄些阴谋诡计正是此辈的拿手好戏。   一念至此,许子干便道:“老三,吴家人的事儿,以后你别掺和了,公子器小,最忌仇恨,你在辽东须得小心。”   薛向微惊,问道:“您的意思是,他还能追到辽东去?这四九城,他都不灵,到了辽东,还能折腾出什么风浪不成?”   薛安远接茬道:“你小子别胜了几局,就翘尾巴,没听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万事小心就好,不过,那帮人真要玩儿得出格了,咱们也用不着客气!”   薛安远壁立东南,控兵数十万,早已成了气候,这会儿随便言语,便自有一股豪迈气势。   薛向点点头,又道:“伯父,军委卫将军腾出的位子还空着。”   薛向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立时将满场气氛弄得凝滞起来,三人齐齐盯着他,显是都知道他未道出的后半截话是什么意思。   沉默良久,薛安远忽然停了不断敲打膝盖的拇指,道:“你小子莫不是要我向前一步走?上次,你不是还说什么进一步,不如退一步,这会儿,怎么转了性了。”   薛安远说得极是平淡,似乎那个万千共和国士兵、将军们仰望的位置对其一丝吸引力也无,可真是这样么?薛向却是从薛安远那极速抖动的鸡皮密匝的眼角窥出了究竟,暗叹一声:伯父这赤诚老将也不能免俗啊!   想来也是,功名利禄之心,人所共有,或许薛安远并非为名利、官位所动,可那个位置之后隐藏的滔天权柄,掌握的万千刀兵的吸引力,只怕是任何一位沙场将士都无可抵御的。   一念至此,薛向道:“大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是千夫争竞,您未必能独出群雄,一举夺魁,便是那位紫寒将军的胜券只怕就多过您,是以,咱们在这没把握的桃子面前使力,一来不一定能摘到,二来,没必要招致无端的怨恨,毕竟您老在南征之战博得眼球实在是太多了;三来,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老首长也属意您在下研究军事战法革新。而眼下,紫寒将军因为他那牛哄哄的外孙子之故,丧了冲击的机会,而方才听您所言,显然军事革新,您已颇有建树,现下,正是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您不顺势而为,还等什么?”   薛向一番分析,可谓是丝丝入扣,鞭辟入里,一语罢,许子干竟轻轻拍起了巴掌,冲薛安远笑道:“薛老哥,臭小子这番话说得可真好,恭喜你了!”   薛安远摆摆手,笑道:“这小子狗皮膏药一向卖得不错,这回咱再信他一回?”   “哈哈哈哈……”……   薛安远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决定了的事儿,出手从不脱离带水,腊月二十三日晚间,定下的争竞决心,二十四日一早,便直趋了梅园,薛向则径直去了松竹斋,而许子干则去中南海求见振华同志“述职’。   三管齐下之下,腊月二十八日晚间,接了个电话后,薛向便笑开了花,冲闲坐在沙发一侧的薛安远伸出两指比了个“V”薛安远虽不明白这手势是何意思,却从薛向那欣喜若狂的表情上,知道自己的事儿成了,从此之后,自己便是薛军委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显赫吴家   中央军事委员会是掌管全国武装力量的最高军事领导单位,通常有一正二副若干委员构成,可谓是国之中枢,权柄滔天。   说起来,薛安远能走上这一步,在时间跨度上看来,确实是稍快了,这一快,便让薛安远成了军事委员会上最年轻的委员,年仅六十一岁,较之其它三位主席,五位委员年纪最轻的那位,都还年轻了十一岁,最长着,更是长了薛安远足足二十岁,真可谓是军委里的少壮派。   但从功勋和资历上看,薛安远出任军委委员一职,却是实至名归的。先从资历上说,薛安远是开国少将,元勋功臣,可谓是根正苗红,从功勋上说,南征一役,薛安远领袖群伦,独放异彩,立下的战功可谓是至高至伟,更重要的是,薛安远几次军事领域里的创新,不单革新了战法,而且开辟了新的建军理论,为我军走向正规,走向现代化,指明了前进道路和方向。这一点,不单在军委会上获得了高度认同,便是几位党内元老,私下里,也瞩意多多。可以说正是这最后一点,为薛安远迈出这至关重要的一步,扫清了全部障碍,获得了一致认可。   却说薛安远爵进一步,可实际职务并没有调动,毕竟军委的四大部主官和战略炮兵部队,以及海空二军的主官,并无空缺,是以,薛安远也只得暂时以岭南军区司令员的实职兼领军委委员。不过,岭南原本就是大军区里的重镇。更兼薛安远革新战法之时,获得了老首长以及军委的大力支持,各个军事研发部门,都毕集于岭南军区,细细算来,岭南一域的军事力量足足顶上了半壁河山,便是实职安排一位军委委员兼任岭南军区司令员。也不为过。   是以,薛安远对实际职务没有升调,心中并无块垒。反有几分庆幸,毕竟这军事革新才开了个头,现下。他自己也放不下,调往他处,未必是好事儿。   却说腊月二十九正午,薛向从松竹斋处,获悉了老爷子升任的消息后,未几,四九城内的上层建筑们,便都知悉了。未及下午,薛家大院便宛若到了正月初一,道喜的贺客走马灯似地来往个不停。起先。薛向还在堂内帮衬支应一二,不一会儿功夫,他自个儿先就受不了了,你道怎的?原来不光是薛安远在军界的老部下、老同事来此道贺,而薛向在四九城交际的那些新朋旧友也来了。   诸如孙前进的舅舅、华联木器厂厂长马良、调任东城区民政局任副局长的张胖子、五四食堂管委会主任马永胜、卫戍师一团团长邱治国这一干老朋友就不说了。竟然还有京城市委组织部的彭副部长这种新朋友。如此济济一堂,简直没了个转圜腾挪的空间,亏得是日天气晴朗,在两侧花园,摆了几张方桌,才算将客人遮应周全。   却说薛安远高升的消息传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薛家人是欢喜了,自然有人家不开心了!   南海子向西五百步,有一溜空地,这溜空地上千亩大小,独独起了三座宅子,这三座宅子,你若是当作是三户人家,那可就错了,其实这是一家人家,分院而居罢了。这家人家,便是大名鼎鼎的吴家。   说起这吴家,那可是宇内闻名,“一门双政局,两代五中委”便是对这家门庭有多显赫的最好注脚。而这双政局说的是现任政治局委员吴老,和他已过世的兄长大吴老。这大吴老实实在在是党内巨擎,元勋人物,乃是参加过党的二大以来,所有党代会的骨灰级人物,只可惜抗战时期,身患重疾,缺医少药,壮烈牺牲了,牺牲时,大吴老正是在政治局委员的位子上。   至于这五中委,那可都是在世的人物,除了吴老和紫寒将军两位外,还有吴老次子吴铁戈,现任浙东省省长;三子吴歌洋,现任冶金部常务副部长;以及紫寒将军的女婿,也就是陈坤的父亲,刚刚升任中石化工党组副书记、厂长的陈在道。这五位除了陈再道是候补中央委员外,其余四位皆是中央委员,了不得的大官。   如此一句花,便勾勒出了吴家的门庭尊贵,显赫世家。其实,说这些都是不足道的,也不用细道,单是吴老一人,便足于撑起吴家这片天。因为吴老几乎是除了老首长和季老以外,硕果仅存的几位元勋之一,在党内地位显赫,声望崇高。是以,吴家有吴老在,便是铁打的门庭。   而此刻,吴家主院内,同样召开着一场家庭联席会议,时近春节,吴家这种大家族自然家训极严,最讲究个团团圆圆,是以此时此刻,吴家自然是子孙尽归,便连外婿也得收束归来。   这会儿,吴家主厅内,卫士尽撤,妇孺皆隐,只剩了这吴老、紫寒将军、吴铁戈、吴歌洋、陈在道这五位中委,外加吴公子这位长房长孙。说道这儿,又得啰嗦几句了,这吴铁戈和吴歌洋,上面原本有一哥哥,便是吴公子的父亲,熟料这大吴公子年少轻狂,贪花好色,早早地便掏空了身子,去了西方极乐,这吴公子便成了遗腹子,自小被吴老养在膝下,备受宠爱。   再加上吴老观念极老,还是按照老一辈分家、传家的传统,是以,这吴公子长房长孙的身份,就天然成了吴家的继承人和接班人。是以,这吴公子虽然未有一官半职,可吴家每次召开此类会议,吴公子便都会被吴老叫至膝下,列席旁听。   吴家人开会,倒是极具民主气氛,形式也极其自由,既无会议桌,也无笔记本记录什么的,便是几人散在沙发上,聊天闲话一般。   今天吴家人召开会议,虽没明确点出什么议题,可任谁也知道是为何召开。会议初始,便听吴公子叫嚣道:“他薛家人有什么呀,不就是仗着老首长宠幸,邀宠谄媚,溜须起家,论资历论能力,姓薛的哪一点比得上二爷爷,这种幸进之辈能得逞一时,还能得逞一世不成?”   “公子这是怎么了,头一回听你臧否人物啊,从前便是什么省长、部长都不在你眼中,今儿个倒是转了性了,看来这安远同志还是有特殊之处嘛,要不咱们的公子怎会青眼有加。”   说话的是吴铁戈,吴公子的二叔,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红脸方面,长相极是威严。   吴铁戈身为浙东一省数一数二人物,气场自是极强,可吴公子却是丝毫不将这位吴省长的威严看在眼里,眉峰一皱,道:“二叔,您也甭说风凉话,这薛安远是升是贬,碍不着我什么事儿,我今儿当你们面儿,把话给你们说明白了,薛向这王八蛋,老子放不过他!”   咚的一声闷响,吴老的拐杖顿在了地板上:“骂骂咧咧,出口成脏,你跟谁说话呢?”   老爷子虽然极是宠溺这个长孙,便连起名字,也冒着极大的不合时宜,以“公子”命之,便足见老爷子对吴公子的宠爱之情,可宠爱并不代表老爷子没底线的纵容吴公子胡闹,家教涵养,便是老爷子的底线。   这吴公子见老爷子作色,立时吓得没了声儿。要说这吴公子在老吴家,乃至整个共和国,唯独畏惧的也就是这个爷爷了。   “大哥,要我说公子这孩子说得也并不是全错,他薛家人实在是太过份了,眼里哪里有咱们吴家。我这儿可不是因为安远同志升任,而心生怨怼,实在是薛家那个小子太不当人子,前次把坤儿打得半残不说,今次又逮着公子,死命灌酒,这是什么做派,怕是土匪强盗也不过如此吧。要说孩子们吃点亏,长长教训,也是好事,我也不会唧唧歪歪,可实际上了,现在四九城谁不笑话咱们老吴家是泥捏的,长此以往,咱们吴家人还有威严么?”   说话的是紫寒将军,老将军年纪和薛安远相仿,但论起色却是不及薛安远多矣。要说这紫寒将军器宇本狭,功利心又重,上次的军委之路,眼看就要走通了,却被薛向生生地给搅合了,现下眼看薛安远上位,他嘴上说不是为此心生怨怼,可心中实在是纠结难平,对薛向更是恨之入骨。   吴老摆摆手,道:“别说的这么严重,有没有威严,不是小孩子打架谁胜谁败,就能决定的,比的是对国家的贡献,对老百姓的奉献,大道之争,岂在口舌?薛家那个娃娃,我也见过,不像是不知进退的自傲之辈,况且这几年,总听说这娃娃在下面做的不错,想来应是不假。反倒是公子你,整天就知道游逛,不以人家为榜样,反倒和人家生出龃龉,这样可不好,爷爷我再有能耐,能护你一辈子么?有时候,敌人才是你最好的老师!眼下,你不是瞧不上人家么,就眼下的局势,你猜猜数十年后,你能胜得过人家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赌戏   老爷子不愧是智慧深远,一下子便点在了关键上,吴公子自也不笨,当然知道单凭眼下的行市,一个平民,一个已经是副处级干部,数十年后,爷爷不再,自己依旧是平民,而人家恐怕已经位居庙堂,其间差距更不是道里可计。   吴老见吴公子沉吟不语,以为一席话说得这个长孙幡然醒悟,心下快慰,便起身,拄着拐棍朝自家书房行去。老爷子这一去,会议自然不散而散,吴铁戈、吴歌洋、陈在道三人年岁相当,官位相近,自有一番言语,便也相约而去,寻地儿喝茶去也,独独留下紫寒将军和吴公子这一老一少相顾无言、各自闲坐。   沉默良久,吴公子忽道:“二爷爷,您放心,这回我定然顺了您的心意!”   紫寒将军白眉一抖,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儿呢,什么叫顺我心意,我有什么心意?”   吴公子道:“二爷爷您从来和我都是没话,今儿个能跟我单独待这许久时间,若不是心中憋着话,那真是怪了。”   紫寒将军凝视吴公子许久,忽然笑了,道:“你这个娃娃,从来就伶俐过人,那你说说我心里藏着什么事儿。”   吴公子道:“二爷爷您可真逗,方才爷爷在时,您不是说了么,有人堕了我吴家人的威风,这堕了咱吴家人的威风,咱们吴家人焉能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紫寒将军沉声道:“你把你爷爷的话当耳旁风了?”   吴公子呵呵一笑:“二爷爷真会说笑,我怎敢把爷爷的话不当一回事儿。爷爷的话我可是记得真真的,爷爷说,现如今我和姓薛的还能隐隐齐平,数十年后,便是一在庙堂,一在草野,便是天与地的差别。既然未来我和姓薛的未来有这么大差距,我干嘛要让他继续在官场呆着,省得以后我瞅着闹心。”   紫寒将军眼睛陡然一亮。“好小子,你放手去干吧,二爷爷保准在背后戳着。你小子的手段,我向来是信得过的!”   “二爷爷您就擎好吧,这姓薛的在四九城,我还真拿他没法子,可他下到地方,便是蛟龙入浅滩,随便使唤条泥鳅就能折腾死他,还省得你我脏了手脚!”   “哈哈哈……”……   这天已是正月初三,薛平远一家已在昨天去了明珠市,也就是薛原、薛阳的外公家。而明天。薛向便要奔赴萧山县。毕竟他现在身在宦海,再不是自由身,而县府原本事儿多,况且薛老三身负全县财政之要,真个是千斤重担压在肩头。自然倍加紧张。   吃罢晚饭,薛安远参加军委会议未归,家中便只剩了薛家四兄妹。   屋内炭火彤彤,四方沙发中间的空当被各式礼盒,礼袋挤得水泄不通,小家伙在沙发上跳着脚地奔来逐去。嘴巴里念念有词,似在求佛祖,又似再拜观音。你道怎的?原来小家伙和小意闲极无聊,对这堆薛家收的新年礼物,发生了兴趣,两人便决定以这堆东西为赌局,塞上一局,每人挑上五件,看谁挑得玩意儿的总价高。   薛向和小晚被强行拖在了一边,作了裁判,这会儿,小家伙和小意已经各自捡了四件,两人出手皆是不准,竟是一件好玩意儿也没选上,皆是捡了一堆烟酒、零食,价值几何虽难料定,但看种类相近,便算作平手,眼下已是最后一挑,是以小家伙格外紧张,毕竟这赌局的胜败可非是无关痛痒,而是赌下了小人儿一年的压岁钱,足足上百元。对这小人儿来言,无异于倾世豪赌,焉能不慎之又慎?   小家伙跳着脚,在四侧的沙发上徘徊了一圈,最后黑漆漆的眼珠子却是依旧没个定星,忽地,小意挑中一个巴掌大的蓝色小盒,打开一看,竟是一块拇指大小、纯金打造的金龙,这金龙肆意飞张,脚踩祥云,飞腾之势明显,寓意极好,薛向对往来送礼之人,并非全记心头,可这块金龙出自何人之手却是详知。因为邱治国送这块蓝色小盒时,虽未道明盒中装了什么尊贵玩意儿,却是不住在他耳边絮叨小心存放,人多眼杂,别弄丢了。送礼之人,如此言语,无非是变相强调自己礼物不一般,好引起主家的注意。   却说小意抽得这块金龙,欢喜得哼起了小调儿,手上亦不消停,右手食指和拇指不断捻动,比划着点钞票的模样,气得小家伙哇哇怪叫,小心思里却是无半分主意,轻淡如画的小眉毛立时蹙成了一团,盯着如山似的各式包装,急得快要爆炸了。又搜寻良久,小心思仍旧毫无定计,不过一双眼珠子却是有了定星,牢牢锁死在薛向身上。看来小人儿还是牢牢记住了“有困难找大家伙”这条颠不破的真理。   薛向瞧见小家伙眼神儿扫来,心中好笑,却是不知如何相助。不过,薛向决计不会不知道哪个盒子装的礼物贵重,当然,说薛向知晓,非是说他准确记下了谁送的什么礼,或者检验过礼单。而是薛老三深知送礼之人的习性,尤其是这种猜礼贵重的小把戏,只需牢记一条:盒越小,礼必越重,保证有胜无败。毕竟薛家不比一般人家,有资格提礼物上门的,都是有一定身份的人物,他们送礼,决计不会是简简单单就打发了,尤其是再送小盒子时,此种盒内必然非以数量取贵的玩意儿,决计是珍稀之物,比如小意手中的这条金龙。   是以,只要靠着这条铁律,瞅准了小盒子,保准了能寻出金贵物件儿。   这薛向虽然知晓此种道理,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透给小家伙,却是千难万难,毕竟小意虎视眈眈在侧,是决计不许小人儿明目张胆搬救兵的。   却说小人儿凝视薛向良久,见这大家伙双眼无神,无动于衷,心中十分不喜,羞恼之下,一头撞进薛向怀里,冲天翘起白生生地小腿儿不住摆动,小脑袋抵在他怀里如转磨一样厮磨。   薛向终于觅得良机,借着小家伙一撞之力,趁势歪到,嘴巴极快地凑在小人儿耳边,轻轻吐出了“越小越好”四字,小人儿得了主意,立时月牙弯弯,忽然想起小意还在左近,脸上立时又变化了颜色,继续在薛向怀中折腾了一会儿,直到小意不住催促“快快选择,过时算输”小人儿才算做全了整套戏,一骨碌从薛向怀里爬起来,奔着如山的礼盒去了。   但见她钻进礼盒堆中,先将数十礼盒打散,又指挥薛向将十数个大个儿搬挪开来,然后将一干礼盒铺了一地,继而瞪圆了大眼睛在地上一阵翻寻,最后视线在一块三寸见方的紫色硬纸包裹着的小盒上落定。   未几,小家伙拾起那块小盒,翻看数息,读道:“东南小胡恭祝薛叔叔鹏程万里,大展宏图!”   要说薛向一眼瞅见这个小盒,便猜到其中礼物必不寻常,再听小家伙读话,便知盒上竟写了文字,如此一来,更加确定其中东西必然不凡,要不然送礼之人决计不会在盒上留名,毕竟此种行为不符合国人送礼时讲究的含蓄风格,显然其中原因一如邱治国送金龙一般,希望薛家人记住是谁送的大礼。   薛向细细一想,便知道了这东南小胡必是远在鹏城做常务副市长的胡黎明。细说来,薛向的这些新朋旧友,新年未必相聚,可电话往来,却是不少,其中各人来薛家的礼物从未短过,便是走动极少的汉水苏星河、刘勇,荆口洪天发、耿福林、陈光明也每年有心意送到。   薛向十分好奇胡黎明到底送了什么玩意儿,便着紧催促小家伙打开,小人儿捧着小盒翻看良久,闻听薛向催促,翻个白眼,却是依言而行,拆解了起来。没成想胡黎明这个礼盒包裹得极其细致,是一层包纸接一层,一连揭了三层,才露出一个红色硬木盒来,打开那红色硬木盒,谁成想里面接着又露出一个粉色的玻璃小盒。   小家伙拆拆解解了半天,非但不曾着恼,反而越发兴奋起来,其实,这会儿,不光小人儿,便是小晚和小意也围拢过来,眼中满是希冀之色,毕竟这会儿,任谁也看出了小盒中的玩意儿不凡,不然决计不会如此多的裹层,毕竟即便是有人故意恶作剧,也决计不敢给自家伯父玩儿这手。   果然,小家伙轻轻揭开那粉色玻璃小盒的盒盖,盒内竟现出一汪水来,那水绿澄澄,纯郁郁一团,未几,便染得粉色小盒也化作纯绿,又过片刻,仿佛这方圆米余的空间,包括沙发前的彤彤炭火也给染透了,整个空间似乎充满了魔幻色彩。   三小皆看得傻了,薛向也是瞧得一愣,未几,醒悟过来,伸手进盒,将那团绿水取了出来,凑到近前,才看清那汪绿水的本来面目,竟是一块寸许长、三厘米宽的玉佩,那玉佩满啄云纹,一侧铭龙,一侧雕凤,异常华美瑰丽。   薛向后世虽是业余古玩爱好者,可眼前这件玉佩的材质却还是能认出的,显然这是一块在帝王绿翡翠中都称得上极品的古玉佩,不必细究其文物价值,单是这种品级的翡翠,在后世,随便一件指甲盖大小的戒面,便是数百万的价格,眼前的这枚玉佩,用一句“稀世奇珍”来形容毫不为过。 第一百一十八章萧县大拜年   待薛向取出这块玉佩,不用分说争辩,任谁也知道这场赌戏,谁胜谁负了,小意倒也干脆,从荷包里掏出一沓红包,朝小家伙递了过来:“整整五十五块,你点点!”   小家伙赌品上佳,历次牌戏,都讲究个光明磊落,今次靠着薛向指点,才得获胜,小人儿也知道胜之不武,哪里好意思要小意的赔注,遂一把推了回来,腆脸道:“说着玩儿呢,你还当真呢。”   小家伙极少这种不好意思的模样,面红齿白,笑模样极是可爱,瞧得薛向一乐,小家伙瞅见不依,一头扎进薛向怀里,开展新一轮军事打击,薛向陪着她嬉闹片刻,忽把手中的那块玉佩递向小晚:“小晚,这个物件儿,就你拿着吧,我看你平素也没个手饰装束,都大姑娘了,这怎么行,这块玉佩正好配你,拿着戴吧。”   小晚微愕,复急摆手道:“我不要,这玉佩太显眼,也没法儿戴出去,还是送小适玩儿吧。”   要说这块玉佩宛若九天神器,又是女性配饰,这女孩儿家见着,岂有不喜欢的,小晚一样爱极了这块玉佩,只不过看小家伙盯着这玉佩不放,不愿和它争抢,便做了推辞。   薛向笑道:“这也不是小孩儿玩具,正是你这大姑娘戴的,虽然戴出去扎眼,咱可以在自家房里戴着乐呵呀,拿着吧,小适现在用不着,等她用着的时候,大哥也送她一块。   小家伙现下已近十岁。再不是只顾玩乐,不通人情的小不懂,看了半天,也知道姐姐定是极喜欢这块玉佩了,只是眷顾着自己,小心思感动之余,便道:“二姐。你要吧,我不喜欢这个颜色呢,我喜欢紫色。下次寻着紫色的就归我,不过,可不算大哥送你的。而是我送你的,因为这玉佩可是人家搜出来的呢,不许大哥滥做人情。”   小家伙一席话,逗得大家全都乐了。   小晚依言收了玉佩,薛向生怕其中还隐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毕竟现下人情往来,亲近如胡黎明、邱治国送这金龙、玉佩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他还得找机会还个等价物品,毕竟该注意的还得注意,免得另生枝节。这胡黎明和邱治国的大礼都不便收。其他人的礼物倘使珍贵,更不适合,往自家荷包划拉。是以,薛向便招呼三小,一道拆解眼前的一众礼盒。   又过半个钟头。所有的礼盒拆解完毕,薛向心头松了一口气,原来剩下的数十礼盒,再没了价值超过百元的物品,最多者便是烟酒,最贵者无过虫草、人参。算得上是正常往来走动的普通礼品。   却说四人拆解完礼盒,又把礼品归类放好,这才重新坐回了沙发,时近十点,薛安远依然未归,小家伙几人却也毫无睡意,你道怎的?原来三小皆知明天薛向便要远赴辽东,心下不舍,想多陪陪这个亦父亦兄的大哥,小家伙更是不住在薛向身边磨菇着要去辽东念书,可薛向却知道小孩子频繁更换学习环境,对学习、身心都极其不利,是以,便拿薛安远出来搪塞。   小家伙年少一岁,又懂事数分,知道自家的这位大伯晚景孤单,确实要人陪伴,是以,磨菇了一会儿,便歇了声儿,未几,又闹腾着要薛向答应她,晚上给她说一夜的故事,要求获准后,这才又得展演。   薛向陪着三小说笑聊天,直到中堂的挂钟敲响十一下,薛安远的身影这才出现在院内。   薛安远进得堂来,小家伙和小意跳着脚上前,收拾大衣的收拾大衣,端茶水的端茶水,忙活得不亦乐乎。   夜归儿女话灯前,自是一种难言的快乐,薛安远看着儿辈绕膝,一天的疲乏仿佛立时散尽,抱起一侧捧茶的小人儿,乐滋滋地问起了她的学习轻狂,伯侄四人又是一阵热聊,直到挂钟敲响十二下,小晚才逮着小意、小家伙,进厨取水洗漱,薛向才难得和薛安远捞到独处的时间。   “老三,你和吴家小子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前次并未放在心上,这回,不得不叮嘱你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薛安远没头没脑丢出这么一句话,听得薛向一惊,急道:“难不成您又听到什么风声了?不至于吧,吴公子就是再能折腾,也没这个本事吧?”   薛安远摆手道:“那是自然,他小孩子家家一个,自然没这么大能耐,只是我今儿个在军委大院,碰上了紫寒同志,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中陡起警兆,总之咱们防小人不防君子,凡事留下,总归没有坏处。”   薛向沉吟片刻,默默点头,算是应下。……   正月初五,坤元日,宜远行,利嫁娶。   早上九点,薛向踩着朝阳的金辉,踏进了萧山县县委大院。   “薛县长,新年好,大吉大利啊”“薛县长,新年好,恭贺新喜!”   “薛县长,新年好!”   “……”   薛向在大院未走到十步,便被源源不绝的道贺声淹没了,他时而点头致意,时而含笑问好,碰上年长之辈,少不得停下脚步,敬上一两根香烟。从大院门口,到主楼大厅,这二百来米道路,薛向足足用了半个钟头,才趟了过来。   打开办公室大门,楚朝晖已经在了,见得薛向进门,立时从桌边站起身来问新年好,薛向竟从荷包掏出一封红包,笑着递了过去,楚朝晖见状,拼命摇手拒绝,边道没有上级给下级随礼的规矩。   薛向笑道:“规矩本就是人定的,今儿个咱们来定也不为晚,给你就收着吧,不多,就两包烟钱,新年新气象,图个喜庆吉利!”   要说薛向对身边人向来是极好的,其中虽有他重情重义的本性因素,自然也少不得他自己的御人之道,那就是广施恩德,不苛回报,此种套路,颇似春秋之极,笼络豪杰死士的法门。专诸、豫让、要离、荆轲之辈,皆是如此遁入御人者的彀中,当然,薛向不求死士,自用不着死力结交,他这种有缘结缘,得善施善,图的不过是个长远,有回报无回报,倒是不真的苛责、细究。   却说楚朝晖见薛向意态甚诚,再不好推脱,双手接过红包,又恭恭敬敬给薛向鞠了一躬。   薛向摆手,笑道:“朝晖啊,咱们就不用这么客气了,走,这会儿也不急着办公,随我去拜年吧。”   细说来,年前,薛向辞萧甚急,只匆匆参加完了新春团拜,便回京了,和县里的一帮同僚们,却是未有走动。按照国人的习俗,这新春佳节之季,不逢上还好说,逢上了,一通往来,却是少不掉的,更何况,薛向在县委班子里排名靠后不说,年齿又是最稚,怎么算,这同僚往来,都该他这位小同志先去登门。   时下虽是正月初五,严格算来,已是县委、县府的正式工作日,可实际上,县委、县府要正常运行,非得正月十五以后。不过,为防万一,薛向还是绕着自卫齐名以下诸位常委的办公室绕行了一圈,打算逢上了,便在此处道声拜年,算是了事儿。可一圈走下来,也就县委办主任张道中依旧固守在办公室,其它办公室,虽未必全是铁将军把门,可皆是通讯员或文秘留守。   薛向在张道中办公室稍坐片刻后,便起身告辞,直趋县委大院一侧的筒子楼来。又花了近三个钟头时间,薛向跑完了卫齐名、俞定中、卫清风、王建、齐楚、王维、铁通、宋运通几家,除了卫齐名、俞定中去了省里拜年,都是各自家人接待,其余几家却是家家不落空,当家人都在。   许是新春佳节的因素,到访的各家各户,都极是盛情,极力留饭,便是在常委会上曾经恨不得和薛向拼命的宋运通,也罕见露出了笑脸,招呼儿媳妇备饭。不过薛向打算一天将这堆琐事儿办完,哪里有功夫吃饭,自是一一婉拒,最热情如铁通者,拉扯得更如打架一般,直招呼在县委秘书处工作的二儿子,在楼下搞起了围追堵截,奈何薛向去意甚坚,直到答应正月十五,来铁家过小年,才算得以全身而退。   除去上述住在筒子楼的几家,便剩了廖国友、卫兰、郑冲这三家还需跑到。廖国友家,薛向去过,却是记得门路,折出县委大院西行里余便到。薛向到时,廖氏夫妇俱在,不仅这二人在家,还有团团圆圆一屋子亲戚。薛向突然登门,廖国友还未待开口,张萍先笑开了花,先是拉着薛向进了屋,从里间翻出了名茶好烟,接着便招呼来几个牌搭子,陪她大兄弟游戏。   却说张萍交际手段极高,话里话外,薛向俨然就成了她娘家兄弟一般,极是亲热。那一屋子亲戚听说眼前这人是什么县长,先前俱是不信,待看见张萍如此殷勤,再见人家气度俨然,和县委常委的廖国友坐在一起谈笑自若,气势不输不说,还隐隐高出一线,哪里还有半点怀疑,闻听张萍吆喝牌搭子,一群人哪有半个敢上前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老故事   廖家众亲戚不敢上前,却是正合薛向心意,闲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薛向要行,张萍如何能放,竟从厨间围着围裙,提了锅铲,就拥了上来,死死将薛向压在沙发上。要说这张萍生得本就标致,臀肥波挺,极具贵妇风韵,亏得薛向年岁小她甚多,不然她这般半坐半抱,压在薛向腿上,无论如何得招惹闲话。可即便是这样,薛向也是万分尴尬,这张萍的丰臀就压在他大腿上,磨盘也似地碾动,叫他这初尝禁果的热血青年如何能不起丝毫涟漪。   这张萍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薛向越是扭捏,她反倒箍搂得越发紧了,叫人看得不知这位是在留客,还是在投怀送抱,唯独这二人巨大的年龄差,成了闲言碎语的最好屏障。   张萍在薛向身上闹腾良久,直折腾得薛向面红耳赤,保证正月十五,来此过小年,这才让薛向得以脱身。这薛老三刚出魔窟,也不管这会儿正月十五过小年已经被他一女两嫁,爬起身来,便朝门外奔去,竟似逃离苦海一般。   “领导,您慢点儿,慢点儿,张大姐不会再追出来了,歇口气儿吧您就,我这儿都追不上了。”   前边的薛向宛若被狼撵了一般,楚朝晖在后紧赶慢赶追之不上,只得张口叫喊。   薛向定下脚步,回头道:“朝晖,你这不行啊,三两步路都能喘成风箱。以后怎么接受更加艰巨的革命工作,得着紧锻炼啊……”   薛老三这会儿还没从尴尬中走出来,见着楚朝晖呼喊,心下讪讪,便拿出领导的派头一通说教,正好隐去尴尬。   楚朝晖近前几步,笑道:“跟您的身体可是比不成啊,您那数九寒天都能打单衣抗白毛风,我这儿是再练也不可能到那水平啊。”   薛向笑笑不语,接着调头闷行。未走几步,便到一处三岔口,这时,他才记起自个儿压根儿不知道卫兰和郑冲的门第。楚朝晖极是灵醒,见薛向在岔口处停住,立时便窥破其中关键,略略点了卫兰和郑冲的住所位置,薛向便朝着左侧的岔口行去。因为听楚朝晖方才言道的,卫兰的小居室距离此处不过两里多的路程。   二人没行几步,楚朝晖又生出话头来,但听他道:“领导,这儿是僻静处,没外人。我闲叨叨几句,您可别怪我,这张大姐对您可是有点儿太那个了。”   话至此处,瞅见薛向脸色急变,又慌忙摆手道:“您别吃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张大姐有些不顾身份,今天做得太不合适了,本来这话不该我说,可领导您从不拿我当外人。我姓楚的也不能掖着藏着,能往外倒的,我还是得往外倒,虽未必能给您指明方向,可勉强照照路还是够的。”   薛向见楚朝晖说得郑重,原本心中的三分尴尬立时化作十分好奇来,立时在一株枯萎的垂柳边顿住脚步,道:“说吧。看你这拐弯抹角的,可真不爽利!”   楚朝晖讪讪,笑道:“领导,那我就说啦,其实这事儿,咱县里除了我,没几个人知道端详,那是八年前的事儿,我当时刚进县委办,给一位李姓革委会副主任当秘书,那李副主任当时在咱们县的位置,就相当于现在的清风书记,是名副其实的坐三望二看一。而现在的廖国友书记和俞定中县长,当时分任县里的公安局副局长和排名靠后的革委副主任,至于卫齐名书记正从县里挂职到地委,而清风书记……”   “行啦,行啦,你就甭跟我介绍县里现在的主要领导当时都在哪儿干什么,和你要说的事儿有关么,你小子可真是出口千言,离题万里,再说,他们的履历我都看过,八年前在干嘛,这儿有数。”   说话儿,薛向指指自己的脑门儿。   楚朝晖尴尬一笑,道:“说着说着就离题了,您别急,我言归正传,那是八年前九月的一天,正是大夏天,天热得像蒸笼一样,当时我正陪李副主任在马头乡视察‘地富右’的清理工作,当时还是县公安局副局长的廖书记陪同,忽然就有人来报,说廖局长家进了贼了,挟持了张大姐,当时廖书记就急了,跨上跨斗小三轮,踹响了就朝家奔,当时李副主任想及时知道第一手消息,便指派我随同前往,当然,说的是协助廖局长处理家务。”   “我和廖书记赶到家的时候,他家,就是现在的这间四合院,不过当时这间四合院挤着好几户,总之,就是他们现在的这间正屋外围满了人,有看热闹的群众,也有待命的警察。当时,我刚进入县革委,只想着立功报答李副主任的青眼相加之恩,压根儿就没想着怎么帮着廖书记解决困难,不过话说回来,那会儿,我也没能耐给他解决困难,所以我就想着弄清场面上的所有状况,回报给李副主任便算完事儿。”   “于是,我就寻了架竹梯,架上了一侧的房顶,攀爬了上去,当时,我想这样满场的动静儿,怕是都逃不出我的眼睛了,是以,我就得意地坐在屋顶上盯着满场的动静儿,谁成想,我偶然一偏头,视线竟从东南面紧闭的窗帘上方探了进去,恰巧将里面的情况看了个分明,您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废话,我哪儿去猜,麻溜儿地说吧,什么毛病!”   薛向最烦得便是这种说故事,爱打忍的家伙,想当初在靠山屯,李四爷说山神蛇的故事,那个一咏三叹,险些没气坏了他薛某人。   见薛向瞪眼,楚朝晖这才想起眼前的这位是自己的领导,不是自家隔壁的王二麻子,哪里还敢卖关子,急道:“当时,我就瞧见屋里有三位,一位是张大姐,一位就是咱们的俞县长,还有一位是俞县长当时的秘书小孙,您想想,廖书记家被劫持了,结果小孙和俞县长在里面,这算怎么回事儿,更诡异的是,张大姐当时是被绑着的嘴巴里塞着手绢,身上被扒得一丝不挂,雪白的缎子肉晃得我眼晕,而俞县长身上也就一条裤衩,正惶急地和张大姐说着些什么,一会儿作揖,一会儿抱拳,末了,又拉过小孙,跪着给他磕了几个头,未几,我便瞧着他钻进了衣柜,又过一会儿,小孙就把一条床单搭在了张大姐身上,然后就把门打开了。”   “那时,我也爬下了梯子,走到了近前,便听见小孙招认是自己见色起意,绑架了张大姐,而张大姐只是一边哭啼,一句话也不说,而我当时也没胆量指认俞县长,接着,现场的人就被清空了。又过数天,县里忽然传出了所谓9.11决议,小孙罪大恶极,好在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免死收监,徒刑无期。本来,我是打算把这事儿,详细告诉给李副主任的,熟料第二天便因为一份文件的修改稿,我没有及时上缴,李副主任就将我黜落,是以,这件事儿,便一直压在了我心里,从未对人提及过。”   楚朝晖的故事说完了,薛向依旧久久无声,这会儿他心里仿佛煮开了锅一般,现在想来,常委会上,廖国友俨然俞定中死党心腹一般,岂不可笑。忽地,薛向又想起了,那天在县委大院的竹林道边,无意听见廖国友一家三口的对话,那张萍话里话外,对廖国友靠向俞定中极是不满,当时自己还疑惑一位政法委书记夫人,怎会对堂堂萧山县县长有那么大成见,这二位恐怕平时都无交集,现在才知道,根子竟是在这儿啊!   “领导,领导……”   楚朝晖小声轻唤几声,脸上写满了担忧。细说来,这会儿楚朝晖心中竟有几分后悔,后悔自己多嘴,讲出这段秘辛,毕竟无论如何,其中故事涉及县府现任一号,作为县府职员,当为尊者讳。二者,当时,他楚某人没对自己的直属领导讲出,这会儿却上赶着朝现任领导卖好,不管怎么分解,其中谄媚、逢迎的意味都太浓了。   “噢,噢”薛向被楚朝晖从沉思中唤醒,瞧见他脸上若有若无的不自在,心中立时了然,笑道:“朝晖啊,我得多谢你啊,你呢,就是我身边的另一双眼,另一双耳,这萧山县你比我熟,许多事儿,没你留心我是真不成啊!”   见薛向如此表态,楚朝晖脸上复又现出笑来:“领导,您过奖了,用句老话说,您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虽然我才疏学浅,称不上国士,可该我使力的时候,我决计不敢含糊。”   薛向笑笑,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明白楚朝晖这番自剖,多少有些顺势而为的做戏成分,可心下还是有几分感动,毕竟他知道上级和下属永远是一架难以调和到最佳平衡位置的天平,因为下属永远比上级难做,思忖得多,顾及得多,适可而止的耍弄些手段,却是自保和固宠之道。 第一百二十章往死了得罪郑书记   薛向不介意楚朝晖耍弄这些许手段,忽道:“你今儿个莫不是见张大姐对我热情太过,怕我一时糊涂,误入歧途,还是认为张大姐立身不正,心存他想?”   楚朝晖知道再说,便是不识趣了,急摆手道:“领导,我哪儿会往那儿想,只是今儿个故地重游,偶然想起了这个老事儿,说出来,就算不能对您有什么帮助,这一路上,咱俩走着,也着实枯闷,这个故事,逗逗闷子,也算不差吧?”   薛向知道楚朝晖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自剖心迹了,笑骂声滑头,一拍老柳树,直起身来,便朝西北方行去。   轻敲敷大红漆的梨木大门三下,只待片刻,门便打开了,卫兰一声淡雅花色的睡袍,裹得丰满身姿十分曼妙,下摆刚齐腿弯,晶莹细腻的修长小腿便裸在空气里,杏眼娥眉,面未着粉,黑发高盘,整个儿一副美人初睡图。   瞅见面带微讶的美人脸,薛向心中也是一突,暗叫唐突之余,嘴上却是先开了口:“卫部长,新年好,我这儿跟你拜个年了。”   说话儿,还抱抱拳,样子不伦不类,却是极大的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果然,卫兰噗嗤一笑,让开门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便道:“薛县长稀客稀客,按老理儿,你新到萧山,该我去给你拜年才是呀。”   两人又在门口寒暄两句,薛向便领着楚朝晖踏进门来。这是一间一卧一厨一卫,三居室的房子。面积虽小,布置得却极是雅致,至少在当下,薛向就没见过几家贴了地板砖的,就是他那套在京的大宅,也不过是打了个水泥地平而已,可这间三居室。从里到外,皆用浅色木板铺地,屋内壁柜、台灯、沙发、电视应有尽有。宛若后世的精装商品房。   更为难得的是,主卧内还在玻璃茶几上,用瓷盆生了炭火。火燃虽炽,却是无烟,烤得小屋内暖烘烘地,难怪这卫兰大冬天的,能穿着如此简易的睡袍。   入内门来,薛向越发尴尬了,他何曾想到卫兰家的小屋竟是这种布置,没有别的房间不说,竟是客厅也无,自个儿竟一步跨进了人家的卧室。不,应该是闺房。据他所知,这位卫部长年过三旬,却是并未成家,虽有传闻说他是省里谁谁的禁脔。可这种无稽小道消息,薛向是最不愿信的。   “来来来,薛县长坐嘛,不满你说,我这儿除了我妈,平日里。是压根儿不让外人进的,便是俞县长上回来,我也没让人进屋,薛县长,你若不是今年第一个给我拜年的人,恐怕也别想进来哟。”   卫兰边让薛向在卧室靠门处的沙发上就坐,边回到床头柜边上,拾掇着果盘,说话儿间,伸手进了床头矮柜,可腰身下弯霎那,缎子般的长袍陡然上升了近两公分,堪堪在丰臀处箍住,勾勒出一抹动人的弧线。   薛向瞧得一惊,赶忙伸手去捧桌上的茶杯,至于楚朝晖进门就一直低头,凝视着脚尖,一张脸血红如布,不知是屋内的暖气炙烤得,还是久冻忽暖,面部血管急速扩充所致。   却说这卫兰取完果盘,又要张罗别的吃食,却被薛向出言阻住,但听他道:“卫部长,够啦够啦,就算是只我厚着脸皮登门儿了,您也用不着这么客气呀,坐会儿,我就走了,看您这身打扮儿,怕是正准备午睡就寝,我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恶客吧。”   要说薛向对这卫兰的观感十分不错,当然,其中自然少不得人家曾经在常委会和那次头头脑脑联席会上的声援之举所带来的好感,另一个因素,恐怕薛老三自个儿也说不清楚,那就是卫兰本身是个女同志,生得又十分标致,可以说是常委会乃至萧山县的一道亮丽风景线,遵循异性相吸原则,薛向自然不免对之有几分欣赏。   卫兰双腿相叠,婷婷袅袅地在薛向对面坐了下来,笑道:“这好客恶客可不是以客人来的时间而论,而是以主人家心境而定,若是良友知己,哪怕是寒冬夜访,夜半扰梦,那也是好客;而若是债主仇家,即便是三五之夜,捧花踏月,怕也是难逃恶客之嫌。”   薛向真没想到卫兰的口才竟是如此了得,看来上回这位和郑冲争辩,是未出全力,要不然焉能草草收场。可眼下,这位伶牙俐齿,却让薛向分外难受,因为卫兰的好客恶客之辨,已然指向了良友知己,这良友,还算靠边,知己,则属过界,毕竟时下,可不似魏晋风气,男女焉有论知己的?   薛向笑笑,不再搭腔,心思电转,便起了抽身告辞之意,可谁成想卫兰又说话了:“薛县长年前的理财手段,真是叫我大开眼界,略施小计,就揪出浮财无数,不过,即便挖出了这许多钱财,可是较之咱们萧山县全年开销,还是有巨大差距,据我所知,你年前拢回的五十余万,一个春节,便耗去了半数有余,剩下的二十余万,怕是支撑不到开春,当然,我这是愚者自急,想必薛县长胸中定有良谋,能否一吐为快,让我也长长见识。话咱先说前边,你薛县长对我讲了,我绝对负责保密,决计不叫你计较落空,若是不便讲,我也能理解,毕竟有些变戏法的,总好说什么戏法讲出来,就不灵了。”   薛向探手进兜,带出包烟来,小指轻轻一磕盒底,一支纯白的香艳嗖地从盒中跳了出来,精准地落入嘴中,刚打着火机,眼神儿忽然扫中卫兰,见她一双杏眼睁得溜圆,直直盯了过来。薛向这才想起此地何处,又记起这位似是最反感烟民,那日常委会,自己给一众男常委上烟,这位就独自倚在窗口避烟,现下是在人家闺房,岂不是更得避讳十分。   噗嗤一下,薛向吹灭了火机,讪讪把嘴中的香烟回收,忽地,卫兰道:“没事儿,你抽吧,我这儿没那么多穷讲究,只是看你薛县长年纪不大,烟抽得可真叫一个麻利,奉劝一句,吸烟有害健康。”   说话儿,竟起身翻出一个小瓷盘,递上了茶几,意思很明显,是个薛向作烟灰缸之用。   薛向摆手道:“不抽了,你这儿可是清幽雅室,莫叫我这浊烟给污染了。”   卫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唧,叫你抽你就抽,只是别忘了说说你薛大县长,应对萧山县财政危机的奇谋良方。”   卫兰二次相询,显是念念不忘这破局之法,如此,便叫薛向无法再搪塞、转移,只得直面,“卫部长过奖了,我这会儿哪有什么奇谋良方,混一天是一天呗,好在这火还未烧着眉毛,我这人一向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操那多心做甚。”   薛向话罢,卫兰轻轻一拍茶几,指比兰花:“好哇!你这话我要是传到会上,同志们的唾沫能把你淹了,你信不信,你这也太没责任感和事业心了吧,萧山县八十万人民的生计,你可不能当儿戏呀!”   卫兰娥眉倒竖,秀口半开,似乎真被薛向这不咸不淡的话给激怒了。   薛向连连摆手,苦笑道:“您这帽子扣得是不是太大了,我只说暂时没法子,又没说一直没法子,更何况我哪儿敢把萧山县八十万人民不放在心上,至于这责任感和事业心,我这会儿可是满满地。“说话儿,拍拍自己胸脯。   卫兰掩嘴轻笑:“你这儿装着什么我不清楚,有没有法子,我也管不着,得,你不说就不说吧,反正到时候,完不成任务,挨板子的是你,可别指望我这儿在仗义出手了……”   “那是那是,您说这,我才想起来,还没谢您前几回的仗义相帮呢……”   “打住,打住,我那可不是什么仗义相帮,纯粹是就事论事,讲理论理。”   卫兰含笑激辨,似乎极喜欢这种和薛向斗嘴的快乐。   薛向苦笑,不知如何应对,当下,站起身来,便道“告辞”不待卫兰发言,便迈步门边,打开了房门,谁成想门刚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只弯曲了食指和中指的白皙大手,定睛一看,才认出来人,正是县委副书记郑冲。眼前的郑书记一手提着个用塑料袋扎着花状的竹篮,篮内盛满了水果,另一只手作敲门状,还未触及大门,门便被薛向打开了。   “薛——向,县长!”   “郑书记,新年好,我这儿刚给卫部长拜完年,正准备去你们家呢,郑书记也是来给卫书记恭贺新禧的?”   薛向自然听得出郑冲口中的讶异,其实这会儿他同样尴尬非常,宛若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儿,被人揪住了一般,好在身边有个楚朝晖,不然,这会儿他浑身长满了嘴,怕是也说不清楚。   郑冲实在是太惊诧了,一张白脸青、白、红、赤数度转换,忽地,一把推开薛向,奔进门去,瞅见身着睡袍,娇艳如花的卫兰,竟恨恨一跺脚,转身冲出门来,待到门口处,狠狠一瞪薛向,高举手臂,猛然下挥,砰的一声闷响,一篮子果子摔了个四分五裂,接着,便一道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第一百二十一章郑主任   郑功成要留饭,薛向自是一叠声阻拦,边说边拍拍故意隆起的肚皮,示意自个儿已然吃饱。   要说他薛某人今儿个到郑家来,原本就不是为了蹭饭,更不是为了示好郑冲,而是奔着郑功成来的。这位老郑主任的履历,他翻阅过,对这位能在那段岁月叱咤风云,并全身而退的老人,他是打心眼里敬畏。更何况,这位老郑主任的公子和自个儿不对付,是以,他迫切想知道老郑主任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因为,在他眼里,这位老郑主任的份量可是重过小郑书记太多了,毕竟老郑主任数十年纵横萧山,经营县衙,根根角角,藤藤蔓蔓,编织而成的人事网络,不用细想,就知道该有多么庞杂。   这会儿,见郑功成亲热诚恳,薛向心中略略安心,却是并未完全放松下来,因为他知道这种一辈子浮沉环海的老将,心思已然深沉得没了底儿,若是单凭感觉好恶,来揣度人家心思,那绝对能被带进阴沟里。   却说郑功成见薛向恳辞甚切,便不再强求,招来人捧上一杯茶后,便闲话起了家常。老爷子言语甚是温和,言谈之间,也不似寻常人那般,逮着薛向京城人的身份,寻根问底,旁敲侧击地搜问身份,而是把话题扯向文学、哲学思想、军事战争等等。恰好,这些又是薛向的强项,倒是和老爷子聊得极是投机,一番热烈交谈整整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直到另外四位作了半天听众的男子出声告辞。二人在停下嘴来,而薛向也借着这空当,和郑老爷子提出告辞,老爷子挽留几句,便也不再强阻,便放薛向离去。   薛向等人去后,屋内便只剩了郑氏父子。郑冲先前在薛向和老父交谈时,便一直保持着挨郑功成训斥时的躬身姿势,这会儿。身子早已疲乏酸软至极,见薛向等人消失在篱笆门外,长嘘口气。一屁股跌回沙发上,不住搓腰,揉腿。   郑冲的这番行止,自被郑功成看在眼里,但听他道:“就站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虚得厉害,这怎么要的,大丈夫存身立世,最紧要的不是权谋机变,亦不是聪明才智,第一重要的便是身体。主席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何其有道理,你看看薛向,能吃能喝。体魄雄健如牛,大冬天地,也只着了两件衣服,更为难得的是,和我说了两个钟头话,腰板永远挺得笔直。未曾弯过片刻,单凭身体这一点,你就输给人家了。”   郑功成一番话罢,郑冲眉头微皱,张张嘴,却是依旧没有搭腔。   郑功成叹气道:“怎么?你还不服,认为我老头子小题大做?嘿嘿,你别皱眉,咱们就举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司马懿和诸葛亮,这二位,论才华,后者略胜半筹,论权柄,当世时,诸葛远胜司马,可最后的结果如何?司马定鼎天下,开国立朝,前后成就差距何止道里,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怕不是什么魏强蜀弱吧,究其根本,诸葛身死谋灭,万事俱空,司马徐徐图之,终得天下。此种例子,青史所载,何止一二,身体的紧要,你切莫看得小了。”   郑功成话至此处,郑冲终于开腔了:“爸爸,您说的,我都懂,我平常也挺重视身体锻炼的,虽然比不过那小子皮糙肉厚,为祖国奋斗五十年,是绰绰有余的。”   郑冲原本就被郑功成教育得古板规矩,极少说俏皮话,今次,调侃言语,反倒叫郑功成看得亲切,便笑道:“你就嘴硬吧!行了,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今日对薛向甚是冷淡,怎么,你和他之间,难不成还有什么龃龉?莫非是常委会上的屡次争辩缘故,还是因为卫齐名?”   郑冲面皮轻扯,答道:“没什么,只觉这人行止不端,惯走阴邪,不是正派官员的体统。”   “噢,那你具体说说他怎么行止不端,又怎么惯走阴邪了?”   郑功成放下刚触及唇边的茶杯,问出声来,这会儿,他真是奇了,因为他自家的这个幼子是何秉性,他实在是太清楚了,那就是性子清冷,惯不说人坏话,可今儿个竟对来萧山县不过半年的薛向有了如此负面的评价,怎么叫他惊异。   郑冲道:“记得我跟您说过关于这位薛县长的种种事迹,您细细想想,难道他不是我说的这种人么,先是诈伤欺毛有财,而后胡乱伸手,插手教育工作,再后来,搅乱全县的财政大计,最后,又乖张施计,搜刮下属单位,如此种种,是正常的革命干部做得出来得么,难道当不得一句行止不端,惯走阴邪么?”   郑功成凝视郑冲良久,忽然呵呵一笑,将茶杯顿上了茶几,笑道:“都说爱者欲其生,恶者欲其死,我向来是信而不见,今始见矣。据我所知,你所说的四件事,在人民群众中反响可是极好,犹记得当初薛向护堤遇害时,医院底下可是来了不少群众,记住,那是自发的,而不是谁组织的。这件事,你没和我讲过,我却是知道了。如果一个人真的如此可恶,怎会获得这许多人心。当然,我决计不会用什么‘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种话来糊弄你,因为人民往往是看不到所有真相的,不过,人家薛向这种种所为,即便是私心暗藏,也算得上是得道之举了。”   细说来,郑功成讲话,原本不是这种古风十足,只有和郑冲独处时,老爷子才会变换言词,或许也只有和这个自幼扶持的幼子一道,老爷子才能敞开心扉,以本来面目示人。   却说郑功成话音方落,郑冲便接上了茬儿:“爸爸,我不赞同你的观点,您说的好似全县就他薛向一个好人一般,难道您不觉得他所作所为,是极端个人主义么,扰乱了全县大局,这救一人,和救天下,孰轻孰重,您还分辨不出么?”   见郑冲激烈相驳,郑功成不怒反笑:“别说得如何冠冕堂皇,你们那点计量不过是黔驴技穷时的无奈之举,而人家薛向没用那等阴损伎俩,依旧维护住了大局,那才是勇谋俱备,手段高明,怎么到你嘴巴里,却是反了过来。”   郑冲急道:“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维护住了大局,爸爸,县里的情况,您又不是不清楚,单凭他那乖张手段,搜刮来的五十余万,是万万不够的,眼下,县里就剩二十余万,渡过春上怕是都勉强,剩下的大半年更是没谱儿,这也叫维护住了大局?”   郑功成摆手,笑道:“你这不也是臆断,你怎么就断定人家心里没有一盘整棋呢,说不定人家早有了妙法,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冲儿,我看你对他怨气极大,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别拿什么卫齐名说事儿,你一向自负极高,他卫书记向来不在你眼中,为他和薛向生出龃龉,那只是哄孩子,说说吧?”   细说来,郑冲的确恼恨薛向,可其中道理让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因为他恼恨的原因,皆是私情。其一,他怨恨薛向比他年轻,原本这薛向没来之前,方才三十出头郑大书记俨然花原地区的政治明星,饱受瞩目,光芒万丈,可这足足小了他郑书记一轮的薛县长到来后,一切就都改观了,他郑书记的光芒霎时间,被遮掩得没了踪影,换作任何一人,只怕都不能淡然处之。   其二,薛某人到萧山县后,便制造了一系列的轰动事件,尽管这些事件,郑大书记是极看不入眼的,但无可否认的是,这半年多,人家薛大县长便是整个萧山县的太阳,一切事件都以人家为中心,便是卫齐名、俞定中之流似乎也不得不避道了。如此这般,叫原本就嫉恨薛向年齿的郑大书记,更是愤怒莫名。   其三,也就是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卫兰。原本这卫兰年龄和人家郑大书记相近,虽然年长几岁,按共和国的陈俗,非是郑大书记的良配。可人家卫部长娇艳如花,风情优雅,早让郑大书记欣赏得神魂颠倒,再难自持。虽然这卫部长从未对他郑书记假以辞色,更有谣传说卫部长是省委某大佬的禁脔,可郑书记一头扎进了爱河,早没了心智,暗里,已然下定决心,非卫兰不娶。   可谁成想这薛老三到来后,县委一枝花,卫兰,卫部长,宛若桃李沐春风一般,陡然绽放,不但频频维护,今日甚至,让他郑某人当面撞破二人的丑事,一想到卫兰那般装束私会薛向,郑大书记的心便抽抽地疼。   如此三者,让郑冲对薛向简直已经恼恨到了极点,可尽管如此愤恨,老爷子当面问及,他却说不出丁点原因,因为这三者,无不是男人的私心、虚荣,俱属阴私,自然无法宣诸于口。   郑功成年老成精,加上一手教导郑冲,且终日相处,是以,对郑冲极是了解,见他如此情状,便猜出了一二原因,说道:“冲儿,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身份?” 第一百二十二章郑主任的为官哲学   郑功成要留饭,薛向自是一叠声阻拦,边说边拍拍故意隆起的肚皮,示意自个儿已然吃饱。   要说他薛某人今儿个到郑家来,原本就不是为了蹭饭,更不是为了示好郑冲,而是奔着郑功成来的。这位老郑主任的履历,他翻阅过,对这位能在那段岁月叱咤风云,并全身而退的老人,他是打心眼里敬畏。更何况,这位老郑主任的公子和自个儿不对付,是以,他迫切想知道老郑主任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因为,在他眼里,这位老郑主任的份量可是重过小郑书记太多了,毕竟老郑主任数十年纵横萧山,经营县衙,根根角角,藤藤蔓蔓,编织而成的人事网络,不用细想,就知道该有多么庞杂。   这会儿,见郑功成亲热诚恳,薛向心中略略安心,却是并未完全放松下来,因为他知道这种一辈子浮沉环海的老将,心思已然深沉得没了底儿,若是单凭感觉好恶,来揣度人家心思,那绝对能被带进阴沟里。   却说郑功成见薛向恳辞甚切,便不再强求,招来人捧上一杯茶后,便闲话起了家常。老爷子言语甚是温和,言谈之间,也不似寻常人那般,逮着薛向京城人的身份,寻根问底,旁敲侧击地搜问身份,而是把话题扯向文学、哲学思想、军事战争等等。恰好,这些又是薛向的强项,倒是和老爷子聊得极是投机,一番热烈交谈整整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直到另外四位作了半天听众的男子出声告辞。二人在停下嘴来,而薛向也借着这空当,和郑老爷子提出告辞,老爷子挽留几句,便也不再强阻,便放薛向离去。   薛向等人去后,屋内便只剩了郑氏父子。郑冲先前在薛向和老父交谈时,便一直保持着挨郑功成训斥时的躬身姿势,这会儿。身子早已疲乏酸软至极,见薛向等人消失在篱笆门外,长嘘口气。一屁股跌回沙发上,不住搓腰,揉腿。   郑冲的这番行止,自被郑功成看在眼里,但听他道:“就站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虚得厉害,这怎么要的,大丈夫存身立世,最紧要的不是权谋机变,亦不是聪明才智,第一重要的便是身体。主席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何其有道理,你看看薛向,能吃能喝。体魄雄健如牛,大冬天地,也只着了两件衣服,更为难得的是,和我说了两个钟头话,腰板永远挺得笔直。未曾弯过片刻,单凭身体这一点,你就输给人家了。”   郑功成一番话罢,郑冲眉头微皱,张张嘴,却是依旧没有搭腔。   郑功成叹气道:“怎么?你还不服,认为我老头子小题大做?嘿嘿,你别皱眉,咱们就举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司马懿和诸葛亮,这二位,论才华,后者略胜半筹,论权柄,当世时,诸葛远胜司马,可最后的结果如何?司马定鼎天下,开国立朝,前后成就差距何止道里,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怕不是什么魏强蜀弱吧,究其根本,诸葛身死谋灭,万事俱空,司马徐徐图之,终得天下。此种例子,青史所载,何止一二,身体的紧要,你切莫看得小了。”   郑功成话至此处,郑冲终于开腔了:“爸爸,您说的,我都懂,我平常也挺重视身体锻炼的,虽然比不过那小子皮糙肉厚,为祖国奋斗五十年,是绰绰有余的。”   郑冲原本就被郑功成教育得古板规矩,极少说俏皮话,今次,调侃言语,反倒叫郑功成看得亲切,便笑道:“你就嘴硬吧!行了,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今日对薛向甚是冷淡,怎么,你和他之间,难不成还有什么龃龉?莫非是常委会上的屡次争辩缘故,还是因为卫齐名?”   郑冲面皮轻扯,答道:“没什么,只觉这人行止不端,惯走阴邪,不是正派官员的体统。”   “噢,那你具体说说他怎么行止不端,又怎么惯走阴邪了?”   郑功成放下刚触及唇边的茶杯,问出声来,这会儿,他真是奇了,因为他自家的这个幼子是何秉性,他实在是太清楚了,那就是性子清冷,惯不说人坏话,可今儿个竟对来萧山县不过半年的薛向有了如此负面的评价,怎么叫他惊异。   郑冲道:“记得我跟您说过关于这位薛县长的种种事迹,您细细想想,难道他不是我说的这种人么,先是诈伤欺毛有财,而后胡乱伸手,插手教育工作,再后来,搅乱全县的财政大计,最后,又乖张施计,搜刮下属单位,如此种种,是正常的革命干部做得出来得么,难道当不得一句行止不端,惯走阴邪么?”   郑功成凝视郑冲良久,忽然呵呵一笑,将茶杯顿上了茶几,笑道:“都说爱者欲其生,恶者欲其死,我向来是信而不见,今始见矣。据我所知,你所说的四件事,在人民群众中反响可是极好,犹记得当初薛向护堤遇害时,医院底下可是来了不少群众,记住,那是自发的,而不是谁组织的。这件事,你没和我讲过,我却是知道了。如果一个人真的如此可恶,怎会获得这许多人心。当然,我决计不会用什么‘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种话来糊弄你,因为人民往往是看不到所有真相的,不过,人家薛向这种种所为,即便是私心暗藏,也算得上是得道之举了。”   细说来,郑功成讲话,原本不是这种古风十足,只有和郑冲独处时,老爷子才会变换言词,或许也只有和这个自幼扶持的幼子一道,老爷子才能敞开心扉,以本来面目示人。   却说郑功成话音方落,郑冲便接上了茬儿:“爸爸,我不赞同你的观点,您说的好似全县就他薛向一个好人一般,难道您不觉得他所作所为,是极端个人主义么,扰乱了全县大局,这救一人,和救天下,孰轻孰重,您还分辨不出么?”   见郑冲激烈相驳,郑功成不怒反笑:“别说得如何冠冕堂皇,你们那点计量不过是黔驴技穷时的无奈之举,而人家薛向没用那等阴损伎俩,依旧维护住了大局,那才是勇谋俱备,手段高明,怎么到你嘴巴里,却是反了过来。”   郑冲急道:“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维护住了大局,爸爸,县里的情况,您又不是不清楚,单凭他那乖张手段,搜刮来的五十余万,是万万不够的,眼下,县里就剩二十余万,渡过春上怕是都勉强,剩下的大半年更是没谱儿,这也叫维护住了大局?”   郑功成摆手,笑道:“你这不也是臆断,你怎么就断定人家心里没有一盘整棋呢,说不定人家早有了妙法,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冲儿,我看你对他怨气极大,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别拿什么卫齐名说事儿,你一向自负极高,他卫书记向来不在你眼中,为他和薛向生出龃龉,那只是哄孩子,说说吧?”   细说来,郑冲的确恼恨薛向,可其中道理让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因为他恼恨的原因,皆是私情。其一,他怨恨薛向比他年轻,原本这薛向没来之前,方才三十出头郑大书记俨然花原地区的政治明星,饱受瞩目,光芒万丈,可这足足小了他郑书记一轮的薛县长到来后,一切就都改观了,他郑书记的光芒霎时间,被遮掩得没了踪影,换作任何一人,只怕都不能淡然处之。   其二,薛某人到萧山县后,便制造了一系列的轰动事件,尽管这些事件,郑大书记是极看不入眼的,但无可否认的是,这半年多,人家薛大县长便是整个萧山县的太阳,一切事件都以人家为中心,便是卫齐名、俞定中之流似乎也不得不避道了。如此这般,叫原本就嫉恨薛向年齿的郑大书记,更是愤怒莫名。   其三,也就是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卫兰。原本这卫兰年龄和人家郑大书记相近,虽然年长几岁,按共和国的陈俗,非是郑大书记的良配。可人家卫部长娇艳如花,风情优雅,早让郑大书记欣赏得神魂颠倒,再难自持。虽然这卫部长从未对他郑书记假以辞色,更有谣传说卫部长是省委某大佬的禁脔,可郑书记一头扎进了爱河,早没了心智,暗里,已然下定决心,非卫兰不娶。   可谁成想这薛老三到来后,县委一枝花,卫兰,卫部长,宛若桃李沐春风一般,陡然绽放,不但频频维护,今日甚至,让他郑某人当面撞破二人的丑事,一想到卫兰那般装束私会薛向,郑大书记的心便抽抽地疼。   如此三者,让郑冲对薛向简直已经恼恨到了极点,可尽管如此愤恨,老爷子当面问及,他却说不出丁点原因,因为这三者,无不是男人的私心、虚荣,俱属阴私,自然无法宣诸于口。   郑功成年老成精,加上一手教导郑冲,且终日相处,是以,对郑冲极是了解,见他如此情状,便猜出了一二原因,说道:“冲儿,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身份?” 第一百二十三章又出事儿了   郑冲微愕,答道:“知道,执政党萧山县委副书记,父亲,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和他……”   郑冲话至一半,却被郑功成挥手打断:“你不明白,你如果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决不会如此模样,冲儿,你要明白政治斗争,归根结底是权力斗争,你和薛向,不是普通的年轻人,都是政治人物,你们之间若有争斗,必然上升到政治,最后落实到权力。   可权力斗争又分三层,最上者,理念之争,其次者,利益之争,最下者,私人恩怨。眼下,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不上他,但从你对他的执偏之论,便知你们之间必有龃龉,而这龃龉,怕是无关利益,更谈不上执政理念,想必是私人恩怨。冲儿,为政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这为私人恩怨而争斗,因为存心已偏,心绪必乱,心乱者,胜算几何,不问可知呀!   郑冲这番话可谓是生平出仕为官的经验总结,份量极重,郑冲闻言,良久不语,脑子里却是乱作一团,宛若生出两个小人儿,在不断交战,一个吆喝着“我不是为了私怨,就是看不上他的下作手段”一个呼喊着“郑冲啊郑冲,是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郑冲心绪无宁,天人交战,郑功成看在眼里,长叹一声,拾起桌上的收音机,竟站起身来,转回房去。……   “薛县长,财会中心的账上就剩十万不到了,现下离春小麦成熟。还有一个半月,恐怕是撑不到那时候,除非又像去年那样拖欠教育和卫生这两大系统的工资……”   一大早,薛向刚踏进财会中心的办公室,毛有财便赶来汇报了这么个叫人丧气的消息。   其实,不用毛有财汇报,薛向也知道现下的形势有多么紧张。因为前天的县府召开的全年工作计划会议和昨天县委召开的常委会上,他薛某人便成了众人矛头所向的焦点,这萧山县如今的财政形势毫无疑问。成了最强火力点,他薛某人差点儿没个炸晕了,亏得他嘴皮子利索。再三担保,才得勉强过关。   “行了,拖欠工资的事儿就甭提了,咱们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前面拿拖工资的事儿批评了人家,转身咱们自个儿又去做,这无论如何不合适。毛副主任,你先把财会中心的账单拢拢,再把下月必须的财政开支。列个报表交给我,至于钱的事儿,我会想办法。”   说实话,相处有日,薛向对毛有财的看法逐渐有所改观。以前。毛有财给他的印象,纯是蛮横阴狠,贪财霸道,可现下,真和此人共事,尤其是让其掌财。薛向才看到此人雷厉风行,办事果断的一面。尤其是在节流守财这一项上,毛有财一人就不知拦下了多少要小钱的,为财会中心以及他薛某人减轻了多少压力。   见薛向如是说,毛有财再不废话,沉声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也。细说来,不只薛向对毛有财有了改观,其实,毛某人现下对薛某人也陡生好感。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年前那场头头脑脑联席会议,薛向施展手段,搜刮浮财,让毛有财惊若鬼神,最为重要的是,毛有财身临其境,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从没体会过的寻宝快感。